静水湖的水汽总是带着点凉意,白阿九蹲在湖边的老槐树上,九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分地晃着。她来这儿三个月了,总听说湖底住着位厉害的蝶妖,却从没见过。直到今天,湖面突然翻涌起来,几道黑气裹着腥臭味冲天而起,阿九吓得差点掉下去——是那些专门抢修行者法宝的邪道,看这架势,是盯上了湖里的水灵珠。
她正想溜走,水面“哗啦”破开,一道淡蓝色的身影踏浪而出。那是个极美的女子,衣袂像蝶翼般轻盈,周身萦绕着莹润的蓝光,不过抬手间,那些张牙舞爪的邪道就被蓝光绞成了碎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好、好厉害……”阿九的狐狸眼瞪得溜圆。
女子转头看过来,目光平静得像静水湖的深处:“小狐狸,偷看了这么久,该出来了。”
阿九麻溜地从树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作揖:“见过蓝翎前辈!我叫白阿九,是来……来拜师的!”她其实是听说这里灵气足,想来偷师几招,可刚才那一手实在太震撼,让她把心里话咽了回去。
蓝翎没接她的话,只是望着湖面出神。阿九想起三个月前,她刚到静水湖时,曾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湖边嬉闹,失足掉进了水里。当时湖水突然变得湍急,眼看孩子就要被卷走,就是这个女子突然出现,指尖凝出一道蓝光,像温柔的网一样托住了孩子,送到了岸边焦急的母亲怀里。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蓝翎,只觉得这蝶妖身上的光,比天上的月亮还暖。
“前辈,”阿九忍不住问,“您刚才救那个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很在意他?”
蓝翎的眼神柔和了些:“嗯,他像一个人。”
她很少说自己的事,那天却破例了。原来很多年前,她渡劫失败,重伤落在河岸上,是个年轻男子救了她。男子懂些医术,每天来给她换药,陪她说话。她化出人形后,他就带她回了家,教她识字,陪她修炼。他抚琴时,她就化作蝴蝶绕着琴弦飞,或是化为人形跳一支蹁跹的舞;他总拉着她坐在河边,看日出把水面染成金红,看日落让云霞铺满天空。
“他说,等我修得圆满,就带他去看看蝴蝶谷的样子。”蓝翎的声音很轻,像水汽凝成的雾,“可后来,有邪道找上门来,想抢我修行的内丹。他……他为了护我,和那人同归于尽了。”
阿九的尾巴蔫蔫地垂下来,没敢再说话。她看着蓝翎望着湖水的样子,突然觉得那平静的湖面下,藏着好多好多的难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阿九时常来湖边找蓝翎,听她讲些修行的事,偶尔也会说起那个男子。蓝翎说,他总爱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直到有一天,蓝翎突然对阿九说:“我等的人,好像出现了。”
她的眼睛里,有很久没见过的光,像星星落在了湖里。
阿九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叫程瑞,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住在静水湖附近的小镇上。蓝翎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颗痣,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那段时间,蓝翎很少待在湖里了。阿九偶尔会看见她化为人形,在小镇的路上慢慢走,有时会停在程瑞常去的咖啡馆外,静静地看一会儿。她的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九以为,这次总该是圆满的了。
可半年后的一天,当蓝翎再次出现在湖边时,阿九差点没认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的蓝光微弱得随时会熄灭,连站着都有些不稳。曾经轻盈如蝶翼的衣袂,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
“前辈……”阿九慌忙跑过去扶住她。
蓝翎轻轻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开口:“他不是他。”
程瑞阳光帅气,学历也高,可相处久了,蓝翎才发现,他自私又冷漠。他会为了一点小事和人争执不休,会对路边求助的人视而不见,甚至会在朋友需要帮助时,找借口推脱。
“我本想,就这样吧,或许是我认错了。”蓝翎的声音带着疲惫,“可那天,我无意间看到他额角,有个很淡很淡的黑色印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个极细微的印记,像一片蜷缩的枯叶。蓝翎说,那是诅咒的印记,她曾在古籍上见过,是一种恶毒的家族咒术,会让受咒者心性扭曲,生生世世都活在自私与冷漠里。
“是当年那个邪道的余孽,对他的家族下了咒吗?”阿九急道。
蓝翎点了点头:“我查了很久,才确认是这样。”
她明明可以转身就走,明明知道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她挡下危险的男子。可当她看到那个印记时,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耗尽了千年的修为,把诅咒解了。”蓝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解脱,“从此以后,他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静水湖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的小镇,轻声道:“从此以后,我和他,两不相欠了。”
说完,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湖水深处。她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身上的蓝光一点点融入湖水中,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阿九站在湖边,等了很久很久。
湖水依旧平静,水汽依旧带着凉意,可那个总在湖边望着水面的蝶妖,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阿九偶尔会去小镇上,见过几次程瑞。他额角的印记不见了,听说最近换了份不错的工作,身边也有了新的伴侣,笑得一脸灿烂。
只是阿九总觉得,他眼角那颗痣,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了。
静水湖的水,还是年复一年地流着,带着蓝翎的故事,和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慢慢流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