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顺×画家禹
勿上升正主
张泽禹第一次遇见那条人鱼,是在十七岁生日的清晨。
他背着画板去海边写生时,晨雾还没散尽,腥咸的海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礁石群深处传来奇怪的响动,不是海浪拍岸的节奏,倒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他拨开及膝的海草走过去,看见浅滩的水洼里蜷着个少年。
少年上半身赤着,皮肤在雾里白得发透,黑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颈窝,尾鳍却美得惊人——银蓝色的鳞片从腰线往下铺陈开,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此刻正不安地拍打着礁石,溅起细碎的水花。
“你……”张泽禹的画板“哐当”掉在地上,人鱼猛地抬头,那双眼睛是极深的墨色,瞳孔在光线下缩成细缝,像警惕的猫科动物。
僵持了半分钟,人鱼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海水的凉意:“别碰我。”
张泽禹这才发现他尾鳍上有道伤口,暗红色的血混在海水里,洇成模糊的云。他往后退了半步,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我不碰你,但是你的伤……”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渔船的马达声。人鱼的眼神瞬间绷紧,尾鳍用力拍打水面,却因为伤口的疼痛蜷缩起来。张泽禹几乎是本能地脱下外套,蹲下身将他往礁石阴影里挡了挡:“别怕,我帮你挡着。”
马达声渐渐远了。人鱼盯着他湿透的袖口,墨色瞳孔慢慢舒展开,忽然说:“张峻豪。”
“啊?”
“我叫张峻豪。”他偏过头,阳光刚好穿透雾层,落在他睫毛上,“你呢?”
“张泽禹。”
那天张泽禹迟到了画室的早课。他把自己的防晒袖套撕成条,帮张峻豪包扎好伤口,又跑回镇上买了最大号的保温箱,装满海水将人鱼挪进去。张峻豪全程没反抗,只是在被抬起来时,尾鳍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腕,像在道谢。
保温箱被藏在张泽禹画室的储藏间,他每天偷偷往里面加海盐,换新鲜的海水。张峻豪很安静,大多数时候只是蜷在水里看他画画,墨色的眼睛追着他握笔的手,偶尔在他调色时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哼。
“你们人鱼都住在深海里吗?”张泽禹蘸着钴蓝颜料画海浪时,终于忍不住问。
“嗯。”张峻豪的尾鳍在水里轻轻摆动,鳞片折射出细碎的光,“被渔网勾住,才漂到浅滩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张泽禹却莫名觉得心疼。他把刚买的草莓递过去,看着人鱼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犹豫着塞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原来人鱼也会喜欢甜食。
日子像涨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堤岸。张泽禹发现张峻豪的秘密:他能听懂潮汐的语言,能在月圆夜唱出调子古怪的歌,尾鳍上的鳞片会随情绪变色——开心时是晴空蓝,生气时泛着铁青,那天张泽禹带了巧克力蛋糕给他,鳞片竟透出淡淡的粉。
“你们人鱼都这么神奇吗?”张泽禹戳了戳他泛粉的尾鳍,被鳞片的冰凉惊得缩回手。
张峻豪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只有王族能这样。”他顿了顿,墨色眼睛里映着张泽禹的影子,“我是要继承潮汐的。”
张泽禹的心猛地沉了沉。继承潮汐的王族,终究是要回到深海的。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夜。张泽禹被雷声惊醒,摸黑去储藏间查看时,发现保温箱的水少了大半,张峻豪蜷缩在箱底,脸色白得像纸,尾鳍上的伤口裂开了,染红了半箱水。
“怎么回事?”他手忙脚乱地找医药箱,张峻豪却抓住他的手,声音微弱得像叹息:“我必须回去了,汛期要来了。”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深海的水流能愈合伤口。”张峻豪的指尖抚过他的手背,那里有块画画时蹭到的颜料渍,“张泽禹,你要不要跟我走?”
雨声太大,张泽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人鱼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揉碎了星光:“海底有会发光的珊瑚,有随歌声绽开的海百合,还有……”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泡沫,“我可以把潮汐的秘密都告诉你。”
张泽禹看着窗外倾盆的雨,又看看箱里虚弱的人鱼。他想起每天清晨帮他换海水时,指尖触到的冰凉鳞片;想起他第一次吃草莓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那些在画室里沉默相伴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斑。
“我不能去。”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在发抖,“我是人类,离不开陆地。”
张峻豪的尾鳍慢慢垂下去,鳞片褪成黯淡的灰。他松开手,转过身背对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暴雨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张泽禹再去储藏间,保温箱空了,只有箱底留着片银蓝色的鳞片,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他把鳞片捡起来,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像潮水的纹路。
后来张泽禹常常去海边。他画了无数张海,清晨的、黄昏的、暴雨前的、结冰时的,却再也没见过那条银蓝色的人鱼。画室的储藏间总是空着,海盐的味道却像刻进了木头里,阴雨天时会隐隐飘出来。
直到第三年的夏天,他在礁石群写生时,看见海浪卷上来个玻璃瓶。瓶里塞着张用海藻叶写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张泽禹,我修好了所有被汛期冲毁的珊瑚礁。
“我学会了人类的文字,是从沉船的日记里学的。
“今天的潮汐告诉我,有人在海边画了三年的海。
“我在你常来的礁石下藏了东西。”
张泽禹的心狂跳起来,他扑到礁石下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个黄铜盒子,打开后里面铺着柔软的海草,躺着枚戒指——用银白色的鱼骨打磨成的,戒面嵌着片小小的银蓝色鳞片,正是当年他捡走的那片的形状。
盒子底层还有张字条,只有一句话:“月圆时,潮汐会把我带到浅滩。如果你愿意,就带着戒指来。”
那个月圆夜,张泽禹揣着戒指坐在礁石上。海浪比往常温柔,像在哼着熟悉的调子。当银盘似的月亮升到头顶时,海水开始翻涌,银蓝色的尾鳍破开水面,张峻豪的脸在月光下清晰起来。
他比三年前高了些,尾鳍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鳞片在月下流转着虹彩。看见张泽禹时,他眼睛里的光比月色还亮:“你来了。”
“嗯。”张泽禹举起手里的戒指,“这个……”
“是求偶用的。”张峻豪打断他,尾鳍轻轻拍打着水面,“人鱼族的规矩,把最珍贵的鳞片嵌在信物里,送给想共度潮汐的人。”
张泽禹的脸瞬间烧起来。他跳下水洼,走到张峻豪面前,蹲下身将戒指戴在他尾鳍最宽的地方——那里的鳞片最光滑,像专门为戒指留的位置。
“我不能跟你去海底。”他摸着人鱼微凉的脸颊,“但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等每个涨潮的日子,等你把海底的故事讲给我听。”
张峻豪的尾鳍突然泛起极亮的蓝,他伸手搂住张泽禹的脖子,冰凉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像雨滴落在海面:“好。”
那晚的潮水涨得很高,却很温柔,没没过脚踝就停了。张泽禹坐在礁石上,听张峻豪唱深海的歌,银蓝色的尾鳍在水里打着节拍,鳞片的光芒和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
后来镇上的人常看见,有个背着画板的少年总在海边等潮起。涨潮时他会坐在礁石上,身边似乎空无一人,却偶尔有银蓝色的影子在水里一闪而过。有人说他在等什么,只有张泽禹知道,他等的不是潮,是那个会带着海底星光,准时赴约的人。
就像潮汐总会如约而至,他们的故事,也永远停在未完待续的潮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