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上升正主
张泽禹在画室里第无数次调整画板角度时,窗外的香樟叶被风卷着落在窗沿。他刚要伸手去捡,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冷冽气息。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炭笔灰的味道,石膏像群沉默地伫立在角落,大卫的眼窝投下阴影,恰好罩住张泽禹颤抖的睫毛。
"又在画他?"张极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指腹碾过素描纸上张峻豪投篮的侧影——少年跃起时绷紧的腰线,被汗水浸透的发梢,连运动鞋上沾着的草屑都被细细勾勒。张极的指节猛地收紧,炭粉簌簌落在张泽禹手背上,"我跟你说过,别让我看见这个名字。"
炭笔"啪嗒"掉在地板上,滚到米开朗基罗的《昼》石膏像脚边。张泽禹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少年纤细的腕骨在对方掌心硌出红痕,像被铁钳锁住的蝶翼。他能感觉到张极胸膛的起伏,隔着熨帖的白衬衫传来灼热的温度,却比寒冬的风更让人心头发冷。
"张极,放手。"他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自从三个月前被张极用保送名额威胁着搬进这间专属画室,他就成了被圈养的金丝雀。这里有恒温空调,有进口画材,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能看见操场,却唯独没有门牌号——张极说,这样就没人能随便找到他了。
张极突然低笑出声,俯身咬住他的耳垂,湿热的触感让张泽禹瑟缩了一下,脖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不放。"他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放了你就会像上次那样,跟着张峻豪翻墙去看演唱会,对吗?"
张泽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忘不了那天被张极抓回来时,对方眼里翻涌的风暴。张峻豪为了护着他,被几个校外人堵在巷口,拳头落在背上的闷响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而自己被张极强行塞进车里,真皮座椅硌得尾椎生疼,后视镜里发小染血的嘴角和倔强扬起的下巴,成了他至今午夜梦回的魇。
门锁"咔哒"轻响时,张泽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张峻豪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校服外套敞着怀,白衬衫领口松垮地敞到第三颗扣子,锁骨处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见画室里交握的手,懒洋洋地吐出烟蒂:"哟,正忙着呢?"
烟蒂在干净的地板上弹了两下,张峻豪踢开脚边的画架大步走来,军绿色的帆布鞋碾过散落的炭条。"张极,松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指节抵着张极的小臂用力一按,"上次你把他锁在器材室,他哮喘犯了差点窒息,忘了?"
张泽禹的呼吸骤然急促。那天他不过是拒绝了张极送的限量版吉他——琴身刻着"泽禹专属",弦钮上还嵌着细碎的钻——就被对方反锁在堆满篮球的储藏室。黑暗里篮球滚动的声响像催命符,他捂着胸口蜷在角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嘶鸣。直到张峻豪踹开门把他抱出来时,他看见对方校服上沾着自己咳出的血沫,而张极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把玩着那把锃亮的吉他。
张极的手指终于松动了些。张泽禹趁机躲到张峻豪身后,鼻尖萦绕着张极身上那股侵略性的气息,像被雨水打湿的雪松,冷得刺人。他看见张峻豪悄悄将自己的手腕往身后藏,校服袖口蹭过手背,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那是张峻豪妈妈亲手做的肥皂,每次打完球他都要仔仔细细洗三遍。
"周五的篮球赛,记得来看。"张峻豪忽然开口,声音里的戾气散了大半,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他晃了晃手腕上的护腕,那是张泽禹去年给他绣的,歪歪扭扭的"7"字早就洗得发白,"赢了请你吃校外那家糖醋排骨,老板说给我留了肋排。"
张泽禹刚要点头,后领就被张极攥住,整个人被拉开半尺远。"他没空。"张极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划过耳尖,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那天要跟我去参加画展,林教授特意点名要见他。"
"张极!"张泽禹挣扎着,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浅痕。
"泽禹乖。"张极的拇指摩挲着他泛红的耳垂,语气软得像棉花糖,却裹着淬毒的针,"听话,嗯?"
画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石膏浆。张泽禹看着张峻豪骤然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最终却只是嗤笑一声转身离开。校服下摆扫过画架时带倒了一罐松节油,刺鼻的气味漫开来,像极了少年没说出口的委屈。门被甩上的瞬间,张泽禹听见张峻豪踢飞走廊垃圾桶的声响,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荡开,震得他耳膜发疼。
张极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发顶:"你看,他总是这么粗鲁。"他的手滑进张泽禹校服口袋,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只有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奶糖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张泽禹却觉得喉咙发苦。他盯着窗外那棵香樟树,枝桠间还挂着去年张峻豪给他放的风筝,蓝白相间的鲸鱼尾巴在风里轻轻摇晃。
周五的阳光格外刺眼。张泽禹被张极按在画展的VIP席位上,天鹅绒座椅陷下去一个柔软的弧度。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寒暄声,有人称赞张极父亲收藏的莫奈真迹,有人讨论着下个月的艺术展,他的目光却忍不住瞟向窗外——隔着三层楼的距离,能看见操场的绿色草坪,能看见穿着红色队服的球员在热身,甚至能隐约听见裁判吹哨的声音。
他知道此刻篮球场上,张峻豪一定穿着那件印着7号的队服。跳跃时发梢的汗滴会像碎钻一样坠落,投进三分球后会习惯性地往观众席扫一眼,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肯扬起嘴角。张泽禹的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那里还留着上周被张峻豪拽着跑过操场时,草叶割出的细小划痕。
"在想什么?"张极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男人的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秒针滴答作响,像在切割时间,"看我。"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脖颈,张泽禹浑身一僵。那是枚精致的锁骨链,铂金链条细得像发丝,吊坠是把小巧的钥匙——张极说这是画室的钥匙,也是他的。可只有张泽禹知道,这更像个精致的镣铐。自从戴上它,无论他躲在图书馆的哪个角落,或是藏在张峻豪储物柜后面,张极总能精准地找到他,像猎人追踪着佩戴了定位器的猎物。
"我想去洗手间。"他低着头说,奶糖的甜味早就散了,只剩下满口苦涩。
张极盯着他看了半分钟,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三分钟。"他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屏幕亮着画室的监控画面,"别让我数到一百。"
张泽禹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他慌乱的影子。他摸出藏在鞋底的备用手机——那是张峻豪上周趁张极不注意,塞进他画板夹层的,机身还带着少年手心的温度。颤抖着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欢呼声涌了进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泽禹?"张峻豪的声音带着喘息,背景音里有人喊着"7号快传球",还有拍击后背的声响。
"我......"张泽禹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吓得立刻挂断电话,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张极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光,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像淬了冰。
"找到你了。"他一步步走近,领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跑什么?"
张泽禹被他堵在消防通道的角落,后背抵着冰凉的铁门。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在张极脸上,显得格外阴森。张极的吻落下来时带着怒意,牙齿咬破了他的下唇,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听见自己呜咽着求饶,双手抵在对方胸膛上,却只换来更用力的拥抱,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不准想他,不准看他,不准跟他说话。"张极咬着他的耳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是我的,泽禹,只能是我的。"他的手抚过张泽禹脖颈上的钥匙吊坠,指腹碾过那冰凉的金属,"忘了他,嗯?我可以给你更好的。"
篮球赛结束时,张泽禹的手机震了震。是张峻豪发来的照片,少年举着奖杯笑得张扬,队服领口沾着汗渍,嘴角还有道没擦干净的血痕。背景里有队友在起哄,有人举着写着"7号最帅"的应援牌。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排骨留着,等你。
张泽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眼泪砸在亮着的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他想起初二那年,张峻豪为了给他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和食堂阿姨吵了一架,被罚站在旗杆下暴晒了一下午。那天少年顶着晒伤的脸颊,把用保温盒装着的排骨塞给他,自己啃着干硬的馒头说不饿。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夜。张泽禹发着高烧躺在床上,额头烫得像要融化。张极出去给他买药,临走前仔细检查了门窗锁,连通风口都用细铁丝网封好。他昏昏沉沉地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张极回来了,挣扎着爬起来开门,却看见浑身湿透的张峻豪站在门外。
少年的额角渗着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校徽上。校服外套上全是泥渍,裤腿还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擦伤的膝盖。看见他,张峻豪踉跄着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泽禹,跟我走!"
“你怎么了?"张泽禹被他吓了一跳,摸到他衣服下硌人的伤处——肩胛骨的位置肿得老高,"你受伤了?"
"别管我。"张峻豪的手在发抖,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暴雨里不灭的星子,"张极把你锁起来的事,我都知道了。他根本不是喜欢你,他是想把你变成他的所有物!"他从怀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张极阴冷的声音:"......只要握着他爸妈公司的把柄,还怕他不听话?......"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像急促的鼓点。张泽禹看着张峻豪额角的伤口,忽然想起下午张极出门时,袖口沾着的那点暗红。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我不能走。"他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如果我不听话,我爸妈的公司就会破产。”
张峻豪的手猛地顿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抹了把脸,雨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我早该想到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张泽禹手心,那是枚小小的U盘,外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张泽禹的指尖触到U盘上挂着的小鲸鱼吊坠——那是他去年送给张峻豪的生日礼物,用碎钻拼的。
"张极他爸挪用公款的证据。"张峻豪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托我哥查了三个月,总算......"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两道车灯刺破雨幕,照在二楼的窗户上。
张峻豪脸色一变,拽着他往阳台跑:"从这里跳下去,我朋友在下面接应你。"他掀开阳台角落的防水布,露出早就准备好的软梯,"快!"
"那你呢?"张泽禹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校服下凸起的骨骼。
"我引开他。"张峻豪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的他,"记得吗?小时候你被狗追,也是我替你引开的。"
张泽禹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被流浪狗堵在巷子里,是张峻豪挥舞着扫帚把狗引开,结果被咬伤了小腿。那天少年瘸着腿送他回家,裤脚渗着血,还嘴硬说只是擦破点皮。后来他才知道,张峻豪因为伤口感染发了高烧,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楼下传来张极的怒吼声,接着是门被踹开的巨响。张峻豪用力推了他一把:"快走!"
张泽禹从阳台跳下去的瞬间,看见张峻豪转身冲下楼,听见他故意大声喊着"张极你有本事冲我来",听见玻璃破碎的声响,还有张极暴怒的咆哮。软梯晃得厉害,他的手心被麻绳勒出红痕,可心里的疼比这更甚千万倍。
他被张峻豪的朋友塞进车里时,手心还攥着那枚U盘。雨刷器来回摆动,模糊了后视镜里那栋亮着灯的房子,也模糊了少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保温桶,朋友说:"顺哥特意让食堂阿姨留的糖醋排骨,怕你饿。"
三天后,张泽禹在新闻上看到张极被警方带走的消息。报道说他涉嫌非法拘禁、商业威胁,而提供关键证据的,是张峻豪匿名提交的U盘,里面不仅有张极父亲挪用公款的证据链,还有张极威胁他的录音和监控录像。记者拍到张极被戴上手铐时,还在疯狂地喊着什么,口型像是"张泽禹"。
他去医院看张峻豪时,少年正躺在病床上打游戏,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石膏上还被队友画了个丑丑的鲸鱼。看见他进来,张峻豪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藏起来,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那天喊得太用力。
"来吃糖醋排骨。"张泽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热气裹挟着肉香弥漫开来。那是他亲手做的,按照食堂阿姨教的秘方,放了整整两勺糖。
张峻豪的眼睛亮了亮,却又别扭地转过头:"凉了吧?"
"我热过了。"张泽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张嘴。"
少年乖乖地张开嘴,咀嚼时眉梢都扬了起来,像只偷吃到糖的猫。两人沉默地吃着排骨,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张泽禹空荡荡的脖颈上——那枚钥匙吊坠被他摘下来,扔进了医院的垃圾桶。
张峻豪忽然放下勺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盒子递过来:"这个,给你的。"
是条向日葵项链,银质的花盘里嵌着细小的碎钻,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花茎上还刻着个小小的"7"。
"为什么是向日葵?"张泽禹轻声问,指尖拂过那片亮黄。
"因为......"张峻豪挠了挠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笑起来的时候,比向日葵还晃眼。"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向日葵总是朝着光的方向。"
张泽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无数个瞬间——张峻豪把早餐里的鸡蛋偷偷塞给他,蛋壳上还画着笑脸;在他被张极堵截时故意制造混乱,假装摔倒在张极脚边;在画室门口假装偶遇,只为说句"今天天气不错";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默默收集证据,准备好退路,把所有危险都揽到自己身上。
那些被少年用纨绔和漫不经心藏起来的温柔,原来早就像向日葵一样,朝着他的方向,默默生长了整个青春。
他抬手将项链戴上,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张峻豪看着那抹亮黄落在他锁骨上,忽然红了眼眶,却还嘴硬地说:"看什么看?快吃你的排骨,再不吃我全吃光了。"
张泽禹笑着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他碗里,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像在为两个终于能并肩沐浴阳光的少年,轻轻鼓掌。远处的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隐约传来熟悉的欢呼,恍惚间,好像又看见那个穿着7号队服的少年,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笑得比阳光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