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

太清宫的玉案上摆着两盏温茶，太清老君摇着芭蕉扇，看对面端坐的通天教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忽然轻笑开口：“通天，有桩事，我这做师长的，倒想替弟子求个情。”

通天抬眼，眉峰微挑：“师兄难得这般郑重，是阐教哪个弟子又闯了祸？”

“不是阐教，是李长寿。”太清指尖轻叩案沿，目光落在窗外流云上，“那孩子性子沉稳，却藏了桩心事——他对云霄，动了真心。”

通天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手肘抵着案边：“那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布阵稳当，上次还托人给云霄递消息，让她守心稳局。只是……他是人教弟子，云霄是我截教首座，这门亲事，怕是不那么容易。”

“我知你护短，也知三教有别。”太清放下扇子，语气温和却认真，“可你看他们——长寿为护云霄，在西岐阵前硬抗阐教压力，不肯伤截教一兵一卒；云霄为他，在九曲黄河阵里留了余地，没伤阐教金仙根本。这劫局里的牵绊，早比门墙之分重得多。”

他顿了顿，又道：“长寿虽入我门下，却非刻板之人；云霄通透仁厚，也懂他的稳妥。若真能成，既是两教的缘分，也让这劫后洪荒，添桩暖事，不好么？”

通天沉默片刻，想起云霄每次提及“李道友”时，指尖微顿的模样，又想起李长寿藏在袖中那枚刻着“云”字的清心玉符，终是轻哼一声，却没再反驳：“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云霄自己。她若愿意，我这做师尊的，自然不拦着。”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飘来一缕清香，云霄一身素衣立在阶前，身后跟着杨戬。她显然是听闻了动静，脸颊微红，却还是上前一步，对着两人屈膝行礼，轻声道：“师尊，太清师伯，弟子……愿意。”

通天看着她眼底的光亮，终是无奈摇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笑意：“你这丫头，倒是比我想得干脆。罢了，既然你愿意，我便应了这门亲事。只是李长寿那小子，若敢负你，我定饶不了他！”

太清老君抚须而笑，抬手挥出一道金光，化作枚玉簪落在云霄手中：“这是我早年炼的‘同心簪’，便算师伯的贺礼。往后好好相处，莫要因门墙之别生了嫌隙。”

云霄接过玉簪，指尖微颤，抬头望向东方——西岐的方向，李长寿怕是还在忙着清点阵旗，不知他得知这消息，素来沉稳的脸上，会不会也红了耳根。

远处云端，杨戬望着这幕，悄悄松了口气。他早看出来师父和李道友之间的牵绊，如今能成，倒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太清宫的茶烟袅袅升起，三教的壁垒在这一刻悄然淡去，只余下桩因劫局而起、却因真心而成的姻缘，在洪荒的暖阳里，慢慢生了根。

……

太清宫的香烟袅袅漫过案几，太清老君独自坐在蒲团上，指尖轻叩着白瓷茶盏。茶汤温凉，映着他鬓边的银发，恍惚间竟想起几日前雷庭那抹淡紫色的身影。

那日南初来谈封神后续，银发垂在淡紫广袖旁，指尖雷纹轻转，说“陆压守着太阳星就好，不必再蹚浑水”时，眸里那点护短的暖意，倒比殿外雷光更鲜活。她总说自己护短，却忘了当年为护青灵，一道雷纹震得他与元始、通天闭了百年关，那份干脆利落，至今想起来仍觉有趣。

他抬手摇了摇芭蕉扇，扇风带起淡淡的丹香，混着茶气漫在殿中。洪荒万载，能坐下来与他说几句闲话，还敢直言“把玄都和孔宣的姻缘线掐了”的，也只有她了。那日她直言不讳，说怕孔宣困在情劫里，眼底的认真倒让他想起，这雷帝圣人看似淡然，护起人来却比谁都执拗。

茶盏轻搁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太清望着殿外流转的云气，忽然失笑——自己竟对着一盏凉茶，想起这些琐碎来。罢了，待过些时日，倒是可以让玄都备些新采的灵茶，去雷庭走走。就当……是谢她当年没真把推演阵劈碎吧。

————

雷庭的雷光总比别处沉敛，漫过白玉阶时，连风都带着些微的酥麻。南初正坐在殿前青石案旁，指尖捻着一枚雷纹玉符，看青灵将新采的雷叶茶放入先天雷晶琢成的壶中——壶身流转着淡紫光晕，像盛了一捧碎星。

“南初道友。”

太清的声音伴着云气落地，比往日轻了些。他没带侍从，素色道袍上沾着三清山的晨露，鬓边银发在雷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立在阶下，目光先落在南初捻着玉符的手上，又轻轻移开，落在案上的空盏上，指尖不自觉蜷了蜷。

南初抬眼，玉符轻落案间，起身时广袖扫过石案，带起一缕清冽的雷香：“稀客。进来坐吧，昆仑雪水刚沸，正合沏这雷叶茶。”

她语气平淡，带着前辈对后辈的从容——自她成圣时起，便与鸿钧同辈，便是三清见了，也需称一声“道友”。可太清望着她转身时银发轻垂的弧度，心头竟像被茶汤烫了下，微微发颤。

太清落座时，指尖在案沿轻叩了下，像是在稳住心神。南初执壶添茶，沸水注入雷晶壶，溅起细碎的雷光，茶香混着雷光的气息漫开。她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淡紫色的袖角滑落，露出皓白腕间的雷纹玉镯：“这茶性烈，比你三清山的凝露芽霸道，尝尝。”

太清执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盏壁，目光却落在她执壶的手上——她的手指修长，指尖泛着淡淡的雷光，连倒茶的动作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威仪。他轻啜一口，茶汤入喉微苦，后味却清甜，像极了她的性子。

“听闻道友在勘定雷部神位？”太清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不自觉往她那边偏了偏，“封神后天庭职司初定，雷庭掌刑罚，怕是要多费些心。”

“还好。”南初指尖轻捻茶梗，雷纹在指尖若隐若现，“倒是你，三清山清静，怎么忽然往雷庭来？”

太清指尖微顿，刚要开口，却见她抬手拂过案上的茶沫，指尖离他的手不过寸许。他心跳莫名快了些，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声音放低：“近日观西方教渡化太过，恐扰天道平衡。你掌雷庭刑罚，或许能从雷光中窥得端倪——我想着，你我论道多年，或许能寻个两全之法。”

“论道多年”四个字，他说得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话音落时，他抬手去取案上的茶罐，想给她添些茶叶，指尖却不慎擦过她的手背。

不过一瞬的触碰，却像有雷光窜过。南初指尖微颤，下意识缩回手，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太清也僵了下，指尖还留着她手背微凉的触感，连耳根都悄悄泛了红，忙移开目光，假装专注地看茶罐上的纹路：“这茶……倒是别致。”

南初没接话，只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啜一口。殿内静了片刻，只有雷光在壶身流转的轻响。她偷瞥他一眼，见他垂着眼，鬓边银发遮住了大半侧脸，竟有些不像平日里那个从容的太清圣人，倒像个怕做错事的后辈。

“西方教确是隐患。”南初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指尖在案上轻划，画出一道气运流转的弧线，“雷光可辨因果，我让霜华梳理他们的渡化记录，发现几处强行扭转命格的痕迹。”

太清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她指尖划过的弧线，鼻尖几乎要碰到她散出的雷香。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雷纹与茶香混合的气息，心神又有些不宁。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她画的弧线末端：“这里……气运凝滞，怕是有强行渡化的冤魂。”

他的指尖离她的指尖极近，几乎要贴上。南初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意，比雷光暖，比茶汤柔。她没缩回手，只抬眼望他，眸中映着他的影子：“你看得倒是准。”

太清迎上她的目光，眸色温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若需三清山相助，道友不必客气。”

这话里的关切，比寻常论道时重了些。南初微微一怔，随即轻笑，指尖轻轻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他的触碰，却没移开目光：“再说吧。雷庭的事，我自能应付。”

殿外传来脚步声，帝俊与太一并肩走来，见两人靠得近，又都神色异样，对视一眼，都顿了顿。帝俊没说话，只斜倚着殿柱，太一则抱臂哼了声，却没像往日那般排斥，反倒悄悄往后退了退。

太清这才察觉两人靠得太近，忙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南初也移开目光，指尖捻起案上的雷纹玉符，指尖的雷纹轻轻颤着。

日头偏西时，太清起身告辞。南初送他到阶前，太清转身时，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雷纹玉镯上，轻声道：“三清山的凝露芽开了，若道友有暇，我煮茶等你。”

南初一怔，抬眼望他。他的眸色真诚，带着几分期待，不像在说客套话。她指尖的雷纹轻闪，终是点了点头：“好。待我忙完雷部的事，便去叨扰。”

太清笑了笑，转身踏云而去。云气渐远，他回头望了眼雷庭的方向，见南初仍立在阶前，银发在雷光下泛着光，心头那点隐晦的心思，像被茶汤暖透了，轻轻漾着。

南初看着他的云驾消失在云端，才转身回殿。帝俊凑上前来，轻嗤一声：“这太清，今日倒比往日……黏人。”

南初没接话，指尖捻起案上的雷纹玉符，眸光微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还留着他温温的触感，唇角竟悄悄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或许，去三清山喝杯凝露芽，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