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的云雾总比别处软些,漫过太清宫的玉阶时,连风都带着松针的清香。南初踏云而来,指尖雷纹轻敛,远远便见太清老君立在殿门口,素色道袍在云气里轻扬,鬓边银发衬得眉眼愈发温和。
“南初道友。”他侧身让她进门,声音比往日略轻些,指尖在袖下悄悄蜷了蜷。
殿内早备下茶案,案上青瓷盏里浮着新采的凝露芽,茶汤碧清,映着窗外流转的云影。南初落座时,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分明,却比寻常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紧绷。
“倒是劳烦迷特意备茶。”南初执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抬眼时正撞进他的目光。他眸色温润,像盛着三清山的晨露,只是视线刚与她对上,便轻轻移开,落在案上的茶罐上,耳根竟悄悄泛了点浅红。
这细微的神色落在南初眼里,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往日里这位太清圣人总是从容不迫,便是论道时谈及天道玄机,也从未有过半分失态,此刻倒像个藏了心事的后辈。
“道友尝尝这茶。”太清执壶添茶,沸水注入盏中,激起细碎的茶沫。他的动作很稳,指尖却在壶柄上轻顿了一下,“今年头茬的凝露芽,比去年甜些。”
南初轻啜一口,茶汤入喉清甜,混着云雾的淡香。她抬眼望他,见他仍垂着眼,耳根的红还未褪,便故意道:“确实不错。只是师伯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是茶煮得急了?”
太清指尖微僵,抬眼时眸色略慌,随即又稳住神色,轻咳一声:“许是方才整理丹方费了些神。道友前日说西方教渡化之事,我倒想起一法——”
他急着转开话题,语气却比寻常快了些,反倒更显刻意。南初没点破,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听他讲如何以阵法镇住西方教的气运凝滞处。他讲得认真,眉峰微蹙时自有圣人威仪,只是偶尔抬眼与她对视,耳根的红便会深一分。
殿外云影移过,茶香袅袅。南初看着他明明想从容,却总在细微处露了破绽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太清宫的云雾,似乎比雷庭的雷光,更暖些。
……
三清山的云雾漫过太清宫的石阶时,李长寿正捧着新整理的阵法图谱往殿里走——近来西方教渡化之事又有异动,他琢磨出几个镇气运的小阵,想请师父过目。
刚到殿外,就见玄都真人立在廊下,笑着抬手拦了他:“师弟,师父正在见客,你先等等。”
李长寿停下脚步,扬了扬手里的图谱:“是有急事想请教师父……不知是哪位道友?”
玄都往殿内瞥了眼,压低声音:“是雷庭的南初圣人。”
“南初圣人?”李长寿愣了愣,随即想起前几日师父特意让他寻“雷纹与阵法相契”的古籍,当时只当是为了应对西方教的事,此刻忽然反应过来——师父素来清静,除了三教论道,极少特意留客,更别说亲自煮茶相待了。
他下意识往殿内望了眼,虽看不清里面情形,却隐约能听见师父的声音,比往日温和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放缓。再想起师父那日提及南初圣人时,指尖轻捻茶盏的模样,李长寿心头忽然“咯噔”一下。
玄都见他神色变化,凑过来轻笑道:“看出来了?师父这些日子总念叨雷庭的事,哪是为了西方教,分明是……”他没说完,只冲李长寿挤了挤眼。
李长寿眨了眨眼,手里的图谱差点没拿稳。他素来觉得师父是洪荒里最从容淡漠的人,勘破天道,静观万载,竟也会有这般藏不住的心思?难怪上次去雷庭送阵法图,南初圣人身边的青灵仙子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笑——原来不止他和云霄,师父这里也有桩“隐秘”。
他悄悄往后退了退,对玄都道:“那我先去丹房等,等师父忙完了再说。”转身时脚步都轻了些,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没想到师父这般人物,动心时竟也和寻常人一样,要特意备茶、寻古籍铺垫……倒比阵图里的玄机,更有意思。
廊下的云雾轻轻晃了晃,玄都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这师弟,总算反应过来了。
——
太清宫的茶烟漫过青瓷盏时,太清正捻着一片凝露芽的茶叶,讲解今年春茶的成色。南初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殿外飘来的云絮:“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太清捏着茶叶的指尖微顿,那片嫩碧的芽叶轻轻落在茶盏里,浮起又沉下。他抬眼时,南初正支着下颌看他,眸中映着窗外的云影,没什么戏谑,倒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比如“今日风暖”,或是“雷叶茶该采了”。
“道友……”他想说些什么,却见南初抬手,指尖的雷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轻轻按在案上:“我知道。”
她顿了顿,收回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汤的清甜漫开,才缓缓道:“我活了太久,见惯了道侣反目,也瞧够了因果纠缠。雷庭的事够多,我懒得再添一桩‘结侣’的束缚。”
太清的心轻轻沉了沉,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南初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他鬓边的银发上,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却比雷庭的雷光暖些:“但你不一样。”
“上次你在雷庭,指尖擦过我手背时手抖,我记着。方才你讲阵法,眼神比看丹方还认真,我也记着。”她指尖在案上轻划,画出一道极浅的雷纹,“这些年见惯了圣人的威严,倒少见你这般……藏不住心思的。”
她抬眼望他,眸色明澈:“我不愿结道侣,嫌麻烦。但对你——”她顿了顿,舌尖轻抵下唇,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是有好感的。至少,愿意常来太清宫喝你的茶,愿意听你讲那些我本不爱听的丹方。”
太清望着她眼里的光,方才沉下去的心忽然又轻了起来。他想起万载洪荒,自己总在观云看雾,从未想过有谁能让他乱了心绪。如今她虽没应下什么,却递来一把钥匙——一把能让他走进她雷庭之外的、柔软天地的钥匙。
他轻轻笑了,拿起茶壶,给她续上茶,茶汤漫过盏沿时稳稳妥妥:“那便够了。”
够了。不必结侣,不必立誓。只要她愿意来,愿意坐在这里喝他煮的茶,愿意让他偶尔看见她雷纹之外的笑意,这太清宫的云雾,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暖。
南初看着他眼里的温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唇角悄悄弯了弯。殿外的云影移过,茶香袅袅,倒比往日多了些说不清的暖意。
……
太清宫的茶烟还在袅袅飘着,南初弯嘴角的弧度刚漫开,身子便轻轻倾了过来。太清只觉一股清冽的雷香混着茶香近了,随即肩上一轻——她的手支在他肩侧,指尖微凉,带着极淡的雷纹触感。
他下意识抬眼,撞进她映着云影的眸里。那眸色比平日柔些,像雷庭雨后初晴的天。还没等他反应,她的视线落向他的唇,轻轻凑了过来。
是很轻的一下,只碰到嘴角,像云雾擦过眉梢。
太清的呼吸顿了顿,肩上的触感仿佛顺着血脉漫开,连耳根都烫了起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了蜷,却没动,只望着她离得极近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垂着时投下浅浅的影,方才那一下轻触后,她唇角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像偷喝了他案上的凝露芽,甜得很隐晦。
“这是……谢你煮茶。”南初先退开些,手却没从他肩上挪开,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尾音轻得像怕惊散什么。
太清喉结轻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下次来,还煮给你喝。”
殿外的云雾恰好漫过窗棂,把两人的影子轻轻笼在一处。茶盏里的茶汤还温着,只是这太清宫的暖,忽然比往日更真切了些。
忽然有淡金色的光纹在案几旁一闪,太极图卷着灵气浮起来,边角轻轻拍打着空气,脆生生地叫唤:“亲了亲了!师父被亲了!”
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刚退开半步的南初指尖微顿,抬眼看向那团金光。太极图像是怕被发现,又缩了缩,却还偷偷露个角,透着股看热闹的雀跃。
太清轻咳一声,抬手想把太极图按下去,耳根却更红了些。倒是南初先笑了,指尖在他肩侧轻拍了下,对那团金光道:“你这灵宝,倒比你师父活泼。”
太极图“嘿嘿”笑了两声,卷着光纹往太清袖里钻,却还不忘小声嘀咕:“师父开心就好……”
太清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偏头看南初时,见她唇角还带着笑,眼里的光比茶汤还暖。他忽然觉得,这平日里清静的太清宫,有了这灵宝的起哄,倒也不那么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