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刊编辑部的门半掩着，透出一道暖黄色的光。白栀夏站在走廊拐角处，校服下摆被她攥出深深的褶皱。午休时分的教学楼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远处偶尔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三天了。自从素描本被没收后，白栀夏就像踩在薄冰上度日。每当路过文学社教室，她都会加快脚步，生怕遇见那个身影。昨晚程雨桐发来消息，说校刊编辑部正在征集那本素描的作者信息，她的胃立刻绞成一团。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栀夏浑身一颤。她转身时险些撞上来人的肩膀，鼻尖掠过一丝清冽的栀子香气。林听晚倚在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今天没扎马尾，微卷的黑发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水汽，像是刚洗过。
"我......"白栀夏的喉咙发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锁骨处——那里确实有一颗很小的痣，在她第九十七张素描里被仔细描绘过。
林听晚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忽然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色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教导主任把素描本交给校刊部了。"钢笔的金属笔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李悦说要把它作为下期特别专栏。"
白栀夏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象着那些私密的画作被印刷成册，在全年级传阅——林听晚熟睡的侧脸、擦头发时仰起的脖颈、体育课后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很快积满白色粉末。
"不过——"林听晚突然上前一步，红钢笔的笔尖几乎碰到白栀夏的校徽，"我拦下来了。"
白栀夏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林听晚的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条件是，你得给校刊画一期正式插图。"林听晚用钢笔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今天放学后，文学社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红钢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最后消失在转角处。白栀夏站在原地，肩膀被笔尖点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直到上课铃响起，她才注意到自己掌心全是汗。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白栀夏盯着课本，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勾画。线条渐渐组成熟悉的轮廓——林听晚转笔时弯曲的指节，阳光穿过她的发丝，钢笔在纸上投下的阴影......
"啪。"
铅笔芯断了。白栀夏如梦初醒般看着草稿纸，这才发现自己画了整整三页。她慌乱地撕下那些纸揉成团，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画得比素描本上还生动。"
白栀夏僵住了。那个声音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呼吸时的气流。她缓缓转头，看见林听晚不知何时坐在了她后面的空位上，正托腮看着她揉皱的纸团。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你怎么......"
"文学社活动提前结束了。"林听晚伸手拿过一个纸团，慢慢展开，"教导主任让我来监督你完成校刊插画。"她的指尖抚过那些凌乱的线条，"这些就很好，可以直接用。"
白栀夏的耳根烧了起来。她看着林听晚从书包里取出那本熟悉的牛皮纸素描本，心脏几乎停跳。本子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边缘多了一道红色墨水的痕迹。
"我加了些批注。"林听晚将本子推到她面前，"希望你不介意。"
翻开第一页，白栀夏的呼吸停滞了。在她画的图书馆睡颜旁边，多了一行红色小字："那天我确实梦见了春天，梦见有人用铅笔描摹我的睫毛。"
每一页都有类似的批注：
"这条丝带是外婆送的生日礼物"
"原来你记得我右眼比左眼近视深50度"
"这张的角度，当时你躲在樱花树后面吧？"
翻到最后一页——那张泳池更衣室的速写时，白栀夏的手指开始发抖。红色钢笔在这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写着："想知道真实比例吗？"
"这是......"白栀夏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三年。"林听晚突然说，"高一开学典礼那天，你坐在礼堂最后一排，在笔记本上画了第一朵栀子花。"她的红钢笔轻轻点着桌面，"我当时在想，这个女生的睫毛真长，投下的阴影一定很适合用2B铅笔表现。"
白栀夏睁大眼睛。她从未想过，在这场漫长的凝视中，自己也是被凝视的对象。
"所以校刊插图......"
"是个借口。"林听晚站起身，发梢扫过白栀夏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栀子香气，"放学后文学社见，带上你的铅笔。"
她离开时故意碰倒了桌上的笔袋，一支2B铅笔滚到白栀夏手边。铅笔尾端刻着小小的字母：BZX。
那是去年丢失的铅笔，白栀夏一直以为掉在了美术室。
放学后的文学社空无一人。夕阳将书架染成琥珀色，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白栀夏站在门口，素描本和铅笔攥在手里，汗水浸湿了纸张边缘。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林听晚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听到声响，她合上本子转身，白栀夏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来得正好。"林听晚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我的交换条件。"
白栀夏走近几步，看清了封面上的字：《观察笔记·BZX》。翻开的第一页写着日期，正是高一开学那天。页面上贴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她在礼堂低头画画的侧影，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她的铅笔握法很特别"
"画栀子花时眉头会微微皱起"
"今天又穿了那双白色帆布鞋"
往后翻，几乎每一天都有记录。有些页面夹着干枯的栀子花瓣，有些贴着从作业本上偷偷撕下的草稿纸——全是白栀夏无意识中画下的涂鸦。
"这......"白栀夏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些字迹。三年来，她以为自己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注视，却不知道对方早已将这一切记录在册。
林听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呼吸拂过她的耳际："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认出每张素描的场景了。"
白栀夏转身时差点撞进对方怀里。林听晚的睫毛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浓密，投下的阴影正如她所说——完美适合用2B铅笔描绘。
"为什么要这样做？"白栀夏轻声问。
林听晚没有立即回答。她拿起桌上的红钢笔，在素描本最新一页写下：
"因为我也想被你看得真切。"
钢笔放下的瞬间，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白栀夏慌忙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玻璃瓶。水洒出来，浸湿了《观察笔记》的一角。
"小心。"林听晚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凉，"别紧张，只是值日生。"
脚步声渐渐远去。白栀夏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林听晚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琥珀色，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惊慌的表情。
"下周的校刊，"林听晚松开手，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用这些画吧。"
信封里是一沓素描纸，上面全是白栀夏的画像——她在图书馆打瞌睡的样子，在美术室专注画画时的侧脸，甚至还有她躲在樱花树后偷看时的神情。每一张都签着"L.T.W"的缩写，用红墨水勾勒边框。
"你什么时候......"
"每次你画我的时候。"林听晚将一张画翻转过来，背面写着日期，"我们扯平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穿过林听晚的发丝，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纹。白栀夏鬼使神差地拿起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画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画侧脸。
铅笔的线条流畅地铺展开来：林听晚完整的正脸，带笑的眼角，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那颗藏在锁骨处的痣。画到一半，她的手被轻轻按住。
"留着下次画完。"林听晚将红钢笔塞进她手心，"用这个签名。"
钢笔还带着对方的体温。白栀夏低头写下"BZX"，笔尖有些刮纸，最后一个字母拖出细长的尾巴。
"下周见。"林听晚拿起书包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那颗痣的真实比例......"
白栀夏的铅笔又断了。
"下次告诉你。"林听晚笑着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教室里重归寂静。白栀夏呆立片刻，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一本《希腊古瓮颂》。翻开扉页，夹着一朵压平的栀子花，花瓣上用工整的红字写着："美即是真"。
窗外，初夏的晚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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