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渊惊变

“生命是一场盛大的腐烂，活着是一场伟大的战争”

—————

圣殿沉重的青铜大门在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广场上鼎沸的人声与刺目的阳光。一股混合着古老岩石、干燥尘埃和微弱源素能量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下沉甬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光耀晶石，散发着恒定而冷白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打磨光滑的黑色石阶。石阶一路向下延伸，没入前方深沉的黑暗，仿佛通往大地的脏腑。

参加启明试炼的年轻人们排成松散的长队，在几位面无表情的圣殿引导者带领下，沉默地向下走去。靴底踏在石阶上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形成空洞的回响，更添几分压抑。

白书瑶走在队伍最前列，银白的祭袍在冷光下流动着微弱的光泽，她的背影挺直而孤高，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

汐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陆地建筑内部的压迫感比开阔的广场更甚。她努力适应着脚下坚硬的触感，指尖无意识地再次碰触颈侧的鳞状胎记，仿佛那是连接海洋故乡的唯一锚点。干燥的空气让她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左航嘿，看上面！

左航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玩世不恭，打破了沉闷。他不知何时挤到了汐颜旁边，手里又捏着那块金属片和炭笔，只是这次没在画图，而是指着甬道高耸的穹顶。

那里并非完全封闭，一些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孔洞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稀疏的天光从极高处漏下，形成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中浮尘飞舞。

左航天然的通风口，也可能是地质活动留下的

左航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

左航结构很巧妙，风压分布均匀……唔，有点意思

他嘴里依旧叼着那根草梗，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孔洞的方位和大小，似乎在脑子里构建着什么模型。

汐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那些遥远的光点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瞬，仿佛看到了海面透下的微光。

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声呵斥。苏新皓烦躁地甩开一个试图让他排好队的引导者学徒的手，几颗火星不受控制地从他指缝迸溅出来，落在冰冷的石阶上，“嗤”地一声熄灭，留下微不可察的焦痕。

苏新皓别碰我！

他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火药味，红发在冷光下也显得暗沉沉的。他旁边的朱志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深蓝色的制服在冷光下显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甬道两侧石壁上那些古老而复杂的浮雕纹路上，手指在身侧无声地虚点着。

张泽禹走在更靠后的位置，深绿色的兜帽依旧拉得很低，几乎遮住整张脸。他把自己缩在宽大的斗篷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行走，仿佛想融入阴影本身。

甬道里弥漫的、属于大地的厚重阴冷气息似乎让他好受了一些，先前在广场上那种几乎窒息的紧绷感稍稍缓解，但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准备逃离的僵硬姿态。

张极扛着一个较小的地脉晶石样品，跟在运送物资的队伍后面。他步伐沉稳，宽阔的肩膀承担着晶石的重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冷光下微微反光。

经过苏新皓身边时，他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似乎想表达善意，但苏新皓只是烦躁地别过头去。

叶栖安静地走在队伍中段，指尖拂过石壁上冰凉粗糙的岩面。她浅绿色的眼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沉静，那些藤蔓状的淡青色纹路在她裸露的手臂上若隐若现。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队伍，在左航指指点点的手势、汐颜微蹙的眉尖、苏新皓压抑的火气、张泽禹紧裹的斗篷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前方白书瑶那抹孤高的银白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思量。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展现在众人面前。这里的光源不再是冷白的晶石，而是来自中央一座庞大无比的、由无数巨大齿轮和发光的源素导管构成的古老机械。

它像一头沉眠的金属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黑暗的腹地。机械的主体部分深深嵌入地面，复杂的管道和杠杆结构向上延伸，连接着洞窟的顶部。巨大的光耀符文刻印在机械的核心位置，散发着柔和但坚定的金色光芒，与周围石壁上镶嵌的晶石冷光交相辉映。

空气中源素能量的浓度明显升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和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

“这就是‘辉光之核’，”

一位引导者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介绍道，

“维持辉迹城光耀结界的上古遗存。试炼第一项：感知并记录此处源素脉流的节点共振频率。”

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随即分散开来，各自寻找位置，拿出形形色色的记录工具——水晶板、共鸣罗盘、特制的羊皮纸卷……

“分组行动。”

引导者机械地补充道。

左航几乎是立刻凑到了叶栖身边，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左航这位木灵族的姐姐，搭个伙呗？

左航我对这大铁疙瘩的‘气’流走向有点好奇

他晃了晃手里的金属片。叶栖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颔首。

朱志鑫独自走到机械基座旁，目光专注地扫视着那些复杂的齿轮咬合处和能量导管的接口，手腕上的护腕在机械散发的微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苏新皓则烦躁地踢了踢脚边一块松动的碎石，火星四溅，他对这种需要精细感知的任务显然毫无兴趣，目光在巨大的机械上逡巡，似乎在寻找能让他“活动筋骨”的东西。

汐颜走到一处靠近机械边缘、地面有些湿滑的地方，这里的地下水汽似乎更重一些，让她感到一丝亲切。她伸出手，指尖萦绕起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水雾，试图感知空气中水流的气息。张泽禹则选择了一个最偏僻、阴影最浓重的角落，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蹲下，从斗篷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动作。

白书瑶独自一人，走到了机械核心正前方，那块刻印着巨大光耀符文的位置下方。

她仰起头，银色的祭袍无风自动，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复杂而优美的手印。纯净的金色光芒从她身上流淌而出，与机械核心的符文光芒隐隐呼应，似乎在尝试沟通。

张极放下晶石，抹了把汗，也找了个地方，蹲下身，蒲扇般的大手按在冰凉的地面上，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着地底深处传来的、大地的脉动。

时间在源素的嗡鸣和专注的感知中流逝。左航和叶栖站在一条巨大的能量导管旁，左航指着导管上某个复杂的阀门节点，嘴里飞快地说着什么，叶栖则微微侧头，指尖点在旁边石壁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一小片苔藓上，似乎在倾听。

突然，叶栖的指尖顿住了，那片翠绿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变黑。

几乎同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猛烈地摇晃起来！石壁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穹顶那些透光的孔洞瞬间被震落的石块堵塞了大半。

中央那庞大的“辉光之核”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核心处巨大的光耀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随即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

“怎么回事？！”

“地震了？！”

恐慌的尖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专注。

咔啦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头顶传来！一块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岩石从穹顶崩裂，裹挟着无数碎石，如同灭顶之灾，朝着下方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当头砸下！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方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左航小心头顶！

左航的嘶吼在混乱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千钧一发！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巨大的金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在人群上方张开！它并非坚硬的护盾，更像一层流淌的、粘稠的光之瀑布，带着神圣而坚韧的气息

是白书瑶！她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双手高举，银白祭袍猎猎作响，金色的长发在能量激荡中飞舞，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坚毅无比。她脚下的地面因为承受巨大的能量输出而寸寸龟裂！

轰——

巨石狠狠砸在金色的光幕之上！光幕剧烈地凹陷、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无数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但终究是挡住了这毁灭性的一击！碎石如同暴雨般砸在光幕上，被弹开或碾碎。光幕之下，被笼罩的人们惊魂未定，死里逃生。

然而，灾难并未结束！

“辉光之核”核心那明灭不定的符文猛地一暗，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冰冷、带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黑暗能量，如同溃堤的污秽洪流，猛地从机械基座下方的一个巨大裂缝中喷涌而出！

那黑暗并非纯粹的色彩，而是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所过之处，坚固的岩石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金属导管瞬间蒙上锈蚀的黑斑！

朱志鑫幽邃！是幽邃能量泄露！

朱志鑫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死死盯着那喷涌黑暗的裂缝，眼神锐利如刀。

苏新皓让开！

苏新皓的怒吼炸响。他不知何时冲到了最前面，面对着那股汹涌而来的黑暗洪流，全身爆发出灼目的红光！他双拳紧握，狂暴的火焰如同两条愤怒的火龙，咆哮着从他拳峰轰出，狠狠撞向那喷涌的黑暗！

嗤——！！！

火焰与黑暗接触的瞬间，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剧烈声响！刺鼻的恶臭和灼热的气浪猛地扩散开来！

黑暗被火焰灼烧、蒸发，暂时遏制了扩散的势头，但更多的黑暗正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涌出！苏新皓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脸上是混合着狂暴与痛苦的狰狞，他脚下的地面因高温而熔融发红！

张极这边！快走！

张极浑厚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他不知何时已冲到一块因震动而严重倾斜的巨大岩壁旁，那岩壁下方，正好露出了一个狭窄、布满裂痕的缝隙，似乎是通往另一条未知通道的入口！

他双手死死抵住那块摇摇欲坠的巨岩，全身肌肉虬结，土黄色的源素光芒在他体表流淌，额头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硬生生为混乱的人群顶开了一条生的缝隙！

左航叶栖！

左航大喊一声，一把抓住身边还在试图用微弱的木源安抚几株被黑暗气息侵袭的植物的叶栖，另一只手猛地朝前方混乱的碎石堆一挥！一股强劲的旋风平地而起，并非攻击，而是巧妙地卷起地上散落的碎石和断裂的金属构件，如同无数旋转的飞镖，精准地射向几个从黑暗洪流边缘爬出来的、扭曲蠕动的、只有家犬大小的幽邃能量体雏形！

碎石和金属瞬间将它们钉死在地面！

汐颜脸色煞白，深海恐惧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引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但看到白书瑶苦苦支撑的光幕下那些惊恐无助的人，看到张极用血肉之躯顶住巨石开辟生路，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猛地压过了恐惧！她双手猛地向前推出，空气中浓郁的水汽瞬间在她身前凝结！

不是攻击，而是一层急速旋转的、半透明的巨大水壁，如同盾牌般护在了张极和他撑开的通道入口前方！冰冷的寒气弥漫开来，水壁上迅速凝结出细密的冰晶！几块被震落砸向通道入口的岩石撞在水壁上，被旋转的水流卸去力道，冰晶碎裂又迅速凝结。

汐颜快！从这里走！

汐颜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混乱中，张泽禹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猛地动了。他没有冲向张极开辟的通道，反而如同鬼魅般扑向离那股黑暗洪流最近、一个被倒塌碎石压住腿、正在痛苦哀嚎的圣殿学徒！

他速度极快，斗篷翻飞，苍白的指尖萦绕起一层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淡紫色雾气，猛地按在了那学徒被碎石划破、正渗出鲜血的伤口边缘！那学徒的哀嚎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呜咽，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但伤口流出的血却诡异地迅速凝固变黑。

张泽禹看都没看他一眼，另一只手抓住一块尖锐的碎石，狠狠砸向压住学徒腿部的石块边缘脆弱处！碎石飞溅，那块压腿石竟被砸得松动了几分！

张泽禹走！

张泽禹嘶哑地低吼，猛地将那学徒从碎石下拖了出来，推向通道方向。他迅速收回手，指尖萦绕的淡紫雾气消散，他看都没看自己触碰过学徒伤口的手指，只是将那只手更深地藏进了斗篷里，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人群在极度的恐慌中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涌向张极撑开的岩缝，在白书瑶摇摇欲坠的光幕、苏新皓狂暴的火焰、汐颜凝结的冰水护壁和左航精准的碎石旋风的掩护下，拼命挤进那条狭窄的求生之路。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空间再次发生恐怖的巨变！

那喷涌幽邃黑暗的裂缝猛地扩张，仿佛大地张开了贪婪的巨口！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粘稠、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气息的黑暗洪流，如同墨汁倒灌般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苏新皓勉力维持的火焰防线！苏新皓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

支撑着光幕的白书瑶身体剧震，“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金色的光幕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轰然炸裂！那块被挡住的巨石失去了支撑，再次带着毁灭之势砸落！

绝望的尖叫响彻即将崩塌的地下空间。

轰！！！

巨石砸落，烟尘碎石混合着幽邃的黑暗能量冲天而起！

当烟尘稍散，借着残存晶石和机械核心最后明灭的光芒，可以看到巨石并未完全砸在人群上。在最后关头，是张极！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块他撑开的岩壁裂缝又顶开了一线，同时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抵住了那崩落的巨石边缘！

他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急速凝结的岩石铠甲，口中鲜血狂涌，身体如同被钉入大地的石柱，硬生生将那灭顶之石扛住了一瞬！为最后几个人争取到了扑进通道的时间！

张极走啊！！！

白书瑶、汐颜、左航、叶栖、朱志鑫、苏新皓、张泽禹……以及最后几个幸运儿，全都冲进了那条由岩石和鲜血开辟的、狭窄而黑暗的通道。在他们身后，是张极那顶天立地的、被巨石和幽邃黑暗逐渐吞噬的模糊背影，以及彻底陷入狂暴黑暗与崩塌轰鸣的地下深渊。

通道内一片黑暗和混乱，只有急促的喘息、压抑的哭泣和奔跑的脚步声。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他们刚刚逃离了死亡的巨口，却不知前方等待的是什么。

突然，通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似乎是出口！

然而，当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出通道口，刺目的光线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眼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救援，而是——

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矛尖！以及，一片死寂的、充满敌意的肃杀！

通道出口外，赫然是辉迹城某个被废墟环绕的偏僻角落。而将他们团团包围的，是数量众多的、铠甲鲜明的圣殿守卫！

为首一人，正是审判长！他高大的身影悬浮在离地数尺的半空，冰冷的暗金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残酷的光芒，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冰封般的冷酷和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

审判长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缓缓扫过这群狼狈不堪、满身尘土的幸存者，尤其是在嘴角残留着血迹、脸色苍白的白书瑶，以及斗篷破损、指尖还残留一丝不易察觉淡紫痕迹的张泽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丧钟般敲响在死寂的废墟上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人耳中：

“罪人！是你们触怒了幽邃，引发了这场灾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