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艾焚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不知何时,照片上的影像正变得透明,女孩的轮廓像被水洇过的墨痕,边缘渐渐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在泛黄的纸页里。
图书馆的灯光又剧烈闪烁了一下,明灭间,走廊尽头的人影已无踪无影,只留下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有人刚刚在这里撕开了一本封皮陈旧的书,书页间的铁夹摩擦着纸页,留下了金属的腥气。
她低头继续翻动实验记录,指尖划过某一页时,突然感觉到纸张的厚度异常。凑近一看,才发现有几页被人用胶水刻意黏合在了一起,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淡黄色的胶痕。简艾焚用指甲沿着缝隙轻轻撬开,脆弱的纸页发出“吱呀”的细微撕裂声,像在不情愿地吐露秘密——
“记忆移植第7次失败记录:B体仍保留原始记忆碎片,对‘何小夏’之名有强烈应激反应,建议增加电击频次强化覆盖。”
“第14次失败:B体出现语言逻辑混乱,多次在催眠状态下称‘我不是她’,生理指标波动异常。”
“最终处理方案:7月4日执行记忆清零程序,A体保留完整社会身份,B体……”
后面的字迹被重重涂成了黑色,墨水几乎浸透了纸页。但简艾焚将纸页对着灯光举起,透过强光,能隐约辨认出被掩盖的内容:
“错误:清零过程中B体意识发生逃逸,记忆碎片附着于载体,需回收。”
“载体”两个字被圈了起来,墨迹边缘还沾着一丝暗红,像血。
简艾焚合上记录本,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的书架。如果这里是实验的场所,那些被刻意隐藏的信息,一定藏在最关键的位置——她的视线落在了角落的索引柜上。《杜威分类法》的缺损页编号是322.1,而历史区对应编号的书架上,刚好有一个空荡的缺口,像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走过去时,地板上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却诡异地延迟了半秒,仿佛有另一个人在身后慢吞吞地跟着,脚步拖沓。
322.1的位置本该放着一本《货币制度史》,但此刻那里塞着一本没有任何书名的黑皮册子,封皮粗糙得像砂纸。简艾焚抽出它的瞬间,整个书架突然发出“咔嗒、咔嗒”的齿轮转动声,侧面的墙壁像被无形的手推开,缓缓滑开一道狭窄的暗格,露出里面幽深的空间。
暗格里堆满了被撕碎的纸页,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小的纸山。每一张碎纸上都写满了相同的句子,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娟秀,逐渐变得潦草狂乱,到最后几乎成了扭曲的涂鸦,墨痕深深嵌入纸页,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骨髓里:
“我是何小夏。”
“我是何小夏。”
“我是何小夏。”
而在这堆疯狂的碎纸最下方,压着一页完整的《杜威分类法》纸页——上面的322.1分类标题被人用红笔修改过,原本印刷的“货币”二字被狠狠划掉,取而代之的是手写的两个字:“记忆”。
纸页右下角的边缘,还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
“当你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去禁书区。”
禁书区在图书馆最深处,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黄铜门锁上的花纹扭曲缠绕,锁孔的形状很奇特,既像一把钥匙的轮廓,又像一支钢笔的剪影。
简艾焚握紧了手中的镜像钢笔,笔身的镜面反射着她的眼睛,瞳孔里映出那行“我是何小夏”的字迹。笔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淬了锋芒的刀。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钢笔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
清脆的锁舌弹开声在寂静中响起,禁书区的门,应声而开。
汀兰的匕首彻底捅穿最后一本还在蠕动的《神经学图谱》时,整个里世界图书馆突然像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剧烈震颤起来。天花板上垂落的血管状组织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扯断,暗红的液体如暴雨般泼溅而下,砸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水泥地面瞬间被灼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她旋身侧避,几滴液体擦着肩头飞过,在身后的书架上烧出焦黑的印记。
“烦死了。”她低骂一声,甩去匕首上的污血,靴底碾过脚边半张还在抽搐的书页,径直踹向医学区那排早已残破的书架。朽木崩裂的脆响中,烧焦的书页灰烬簌簌飘落,其中一册《人体解剖图鉴》突然自行翻开,泛黄的纸页像受惊的蝶翼般疯狂翻动,最后“啪”地停在一张被血浸透的页面——
大脑解剖图的沟壑里,竟用银灰色的缝合线绣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她在禁书区”
字迹刚映入眼帘,书页便猛然撕裂!三条由卷成螺旋状的纸张拧成的“神经索”如鞭子般抽向她的咽喉,带着破风的锐响。汀兰足尖点地后仰,身体弯成一张绷紧的弓,第一条神经索擦着鼻尖掠过时,她手腕翻转,匕首寒光一闪,精准斩断第二条,却被第三条死死缠住脚踝——一股巨力骤然传来,将她狠狠抡向身后的书架!
砰!
厚重的木质书架在她背后轰然爆裂,腐烂的书本混着木屑像呕吐物般喷涌而出,溅得她满身都是带着腥气的纸浆。汀兰在落地的瞬间拧腰发力,借着反弹的力道旋身站起,同时反手将匕首掷出——寒光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将仍在抽搐的《解剖图鉴》钉死在对面的墙上。书脊断裂处立刻喷出粘稠的黑色浆液,顺着墙面蜿蜒流下,渐渐组成新的血字:
“你烧不完我们”
话音未落,整面墙的书籍同时爆开。无数纸页在空中打着旋凝聚,最终化作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巨大人形。它的头部是不断旋转的《现代汉语词典》,书页翻动的声音像磨牙;胸腔由厚厚的《病历档案》折叠而成,封面上的红印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双臂则是上百张锋利的《期末考卷》,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阅读即是吞噬”
怪物发出油墨印刷般的机械音,由考卷组成的右臂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来,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割出细碎的裂痕!
汀兰足尖猛蹬墙壁,身体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原本站立的地面瞬间被纸刃割出半米深的沟壑。她在空中伸手抓住尚未落地的匕首,借着下坠之势,将锋利的刀尖狠狠捅进怪物《词典》头部的“A”字词条——
嘶啦!
怪物发出刺耳的惨叫,胸腔的病历档案突然自动翻开,一张泛黄的照片浮现出来:林小夏被绑在电击椅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汀兰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那双眼吸引了一瞬,就在这刹那的迟滞间,左腿突然被从地面窜出的《借阅登记簿》死死缠住!
书页像有生命的藤蔓,迅速攀附上她的皮肤,油墨凝成的文字开始往血肉里钻,灼烧般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
“服从实验”
“成为A”
“做你妈的梦!”汀兰暴喝一声,左手直接扯开小臂上的绷带,用带着血痕的手掌抓住正往瞳孔里钻的纸页,猛地向后一撕——
刺啦!
纸张撕裂的脆响仿佛刺破了某种屏障,整个里世界突然陷入黑白噪点般的闪烁,像老旧电视失去信号时的画面。在这短暂的失真中,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变得模糊,唯有怪物身后那扇门异常清晰——禁书区的门,正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