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禁书区的空气沉得像凝固了百年的灰尘，每一步踩下去，都能激起无数漂浮的微粒，在从门缝渗入的微光里翻滚。简艾焚的指尖抚过冰冷的书架，那些没有书名的古籍封面泛着陈旧的暗黄色，在被触碰的瞬间会轻微颤动，仿佛书页间藏着呼吸的活物，正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房间中央立着一张深褐色橡木长桌，桌面蒙着层薄灰，上面摊开一本厚重的《记忆编码索引》，泛黄的纸页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算式，墨迹有的已经褪色，有的却新鲜得像是刚写下，红色与黑色的笔迹交织，像无数条纠缠的蛇。桌角的老式录音机蒙着层铜绿，磁带仍在缓慢转动，发出“沙沙”的电流杂音，像有只看不见的虫子在耳边振翅。

她伸出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实验日志……第42次尝试……A体与B体的记忆同步率正在下降……注射剂量需要加倍……” 男人的声音隔着磁带的杂音传来，冷静得像在谈论天气。突然，录音毫无征兆地扭曲，尖锐的电流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尖叫，还有玻璃碎裂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

“B体在反抗！她怎么还能记得——”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可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沉闷的撞击截断。

咔。录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磁带空转的“沙沙”声。

简艾焚的目光重新落回《记忆编码索引》，指尖拂过某一页时，发现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残留的页脚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钢笔画箭头，斜斜指向书架最高层。

她搬来旁边的木凳踩上去，伸手去够箭头所指的位置。指尖刚触到一本书的书脊，另一本厚重的硬壳书突然从架上坠落，“啪”地砸在长桌上。

是《双生悖论》。

书本落地的瞬间自动翻开，恰好停在中间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脑部扫描图。图上的大脑左右半球被红蓝两色标记，红色区域边缘用红笔圈了又圈，旁边的批注字迹潦草，带着明显的焦躁：

“当B体记忆无法清除时，建议物理摘除颞叶。”

“摘除”两个字被反复涂抹，墨迹深得几乎要戳破纸页。

就在这时，长桌对面的椅子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被人从里面拉开，椅腿在地板上划出浅痕。简艾焚猛地抬头，只见桌面上的灰尘被无形的指尖划过，渐渐浮现出一行字，笔画颤抖，像是写字的人正克制着剧烈的颤抖：

“你能听见吗？”

禁书区在汀兰眼中，却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书架并非木质，而是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股骨与胫骨交错咬合，指骨像挂钩般向外伸出，上面挂着的“书”没有一页是纸做的——封皮是绷紧的人皮，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书脊处能清晰看到缝合的血管，随着某种韵律微微搏动。她刚踏入房间，所有“书籍”便同时翻转，露出内页——每一页都是一张被定格的人脸，眼睛圆睁，嘴巴大张，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挣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中央的长桌布满深可见骨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疯狂地抠挖过。桌腿用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一具干尸，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骼，手指深深抠进木质桌面，指骨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干尸面前摊开的《记忆编码索引》正在渗血，暗红的血浆从纸页边缘渗出，文字在血浆中浮动重组，渐渐凝成一行猩红的字：

“B体记忆残留坐标：7.62”

汀兰抬脚踹开干尸，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发现干尸坐着的椅子下压着一把手术刀，刀柄刻着“A-7”的编号，刀刃上凝固的黑色物质还在缓慢蠕动，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活物的粘液。

当她弯腰捡起手术刀时，整张桌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干尸的指骨在桌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一行扭曲的血字：

“烧了索引”

天花板上垂落的血管状组织簌簌抖动，开始往下滴落浑浊的液体，那些液滴在半空中停顿、凝结，化作悬浮的血色文字：

“她就在你对面”

汀兰猛地抬头，视线穿透弥漫的腥气，落在长桌另一侧——

一本悬浮的《双生悖论》正在自动翻页，纸张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书页间穿梭，正一字一句地阅读着那些关于“双生”与“记忆”的残酷注解。而书页翻动的频率，竟与对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桌面上的“你能听见吗？”尚未被灰尘覆盖，笔画间还残留着某种震颤的余温。

简艾焚凝视着那行字，指尖在灰痕旁轻轻划动，留下一道浅印：

“能。”

空气静默了两秒，尘埃在光柱里悬浮，仿佛连时间都慢了半拍。

突然，桌上的《双生悖论》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狂翻，纸页摩擦的声响像急促的呼吸，最终在某一页猛地顿住。泛黄的纸页中央，一行血字正从纤维深处缓缓渗出，笔画凌厉如刀刻，带着未散的戾气：

“这破地方在吃我们的记忆”

简艾焚的目光扫过脑部扫描图上标注的“7.62”，又落回实验记录里“B体意识逃逸”的字样，指尖突然收紧。她抓起镜像钢笔，在桌面上疾书：

“何小夏（B）的记忆没被清除——她把自己藏进了书里。”

钢笔划过的地方，墨水并未凝固，反而诡异地渗入木质纹理，像被某种无形的存在贪婪地吸收。下一秒，整张桌子剧烈震动起来，书架上的古籍纷纷坠落，发出雪崩般的轰鸣！

书架最高层，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突然炸开，无数碎纸片挣脱束缚，在空中纷飞如雪。它们没有落地，反而拼凑成一幅扭曲的画面——

两个女孩被绑在冰冷的电击椅上，金属束缚带勒进她们的手腕。其中一个女孩（B）突然用力转头，挣脱了嘴角的束缚带，嘴唇无声地蠕动，却有两个字穿透画面：“救我。”

画面在简艾焚眼前破碎的瞬间，她看清了女孩手腕边电击器的编号：A-7。

她猛地站起身，冲向刚才被震塌的书架后露出的金属保险箱。箱面蒙着的灰尘被她挥手扫开，一个转盘密码锁赫然浮现，刻度盘上的数字泛着冷光。

手指扣住转盘，精准转动：7...6...2...

咔嗒。

锁芯弹开的轻响，在震颤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手术刀刺入《记忆编码索引》的瞬间，整本书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濒死尖叫！

黑血喷溅到汀兰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却咧开嘴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刀刃纵向划开书页，里面没有纸浆，而是露出一层薄薄的、泛着粉色的组织，像极了脑组织，细密的神经状纤维在刀尖下抽搐、收缩。

“找到你了。”

她粗暴地撕开这层“记忆皮层”，粘稠的浆液溅在掌心，其中浮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金属表面刻着清晰的编号：B-042。

头顶悬浮的血字突然剧烈扭曲，字母如活物般重组，凝成一行猩红的警告：

“A-7是凶手”

汀兰握着芯片的手顿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沉的狂笑，笑声撞在白骨书架上，激起无数“人脸书页”的尖叫。她反手将手术刀掷向天花板，银亮的刀身划破血雨，精准穿透密集的血管丛，钉入一块锈蚀的金属铭牌——上面的字迹被血渍覆盖，却仍能辨认出：

“项目负责人：Dr.7”

血雨如注，她瞥见长桌对面，《双生悖论》的书页正以惊人的速度翻动，纸页边缘因摩擦而泛白，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查阅某个答案。

汀兰抹了把脸上的血，用手术刀在桌面刻下：

“医生把B做成了书”

刻痕刚落成，便有黑血从木缝中涌出，像在回应她的话。

简艾焚打开保险箱，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页被水泡得发皱的日记纸，字迹洇开却依旧倔强：

“7月4日晴

他们调大了电流，说这样我就能彻底变成A

但我偷偷把真正的记忆撕成碎片，藏进每本书的夹层

322.1是我的坐标，找到那里的人，会听见书页里的我在喊痛。”

字迹在此中断，最后一行被红墨水反复描粗，墨痕几乎要穿透纸背：

“我们是一个人！！！”

与此同时，汀兰手中的芯片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烙铁。一道全息影像从芯片中投射而出——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Dr.7）正将一枚芯片插入一本黑皮书的书脊，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电击器手柄，编号“A-7”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画面最后，是他对着镜头的微笑：“记忆载体B-042，封存完成。”

两个世界的灯光同时疯狂频闪，禁书区的墙壁如蛛网般龟裂，砖石碎屑簌簌坠落。在崩塌的轰鸣中，一个重叠的声音穿透次元而来，既带着少女的啜泣，又混着电子合成的机械音，在她们耳边回荡：

“合上书页……”

“……就能杀死我”

简艾焚手中的日记纸突然自燃，灰烬飘向书架；汀兰握着的芯片迸出火花，倒映着她眼中翻涌的杀意。她们同时看向那本悬浮的《双生悖论》，书页正缓缓合拢，像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