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层的齿轮发出最后一声咬合声,第七日的子夜即将来临。六人手背的烙印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0”字在皮肤下剧烈跳动,仿佛在为即将敲响的终章倒数。七把忏悔之匙在简艾焚掌心泛着冷光,钥匙柄上的原罪纹路彼此呼应,正等待着嵌入中央圣钟的锁孔。
“最后检查装备。”简艾焚的声音比钟楼的铜钟更沉,她抬手按了按耳麦,那里还留着寻鳐调过的音量——以前总怕她作战时听不清指令,特意调大了三格。陈默的金属护腕泛着寒光,许云兄妹的镜像空间在墙角投下重叠的影子,陆星野的光带缠绕在圣钟的钟绳上,秦玉斓的医疗包敞开着,最上层放着寻鳐常用的止血凝胶。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种小心翼翼的默契。他们避开了通往钟楼深处的那扇暗门——那里是寻鳐引开清道夫的方向,从昨夜起就再没传来任何声响。
“准备开锁。”简艾焚举起钥匙,指尖悬在第一把锁孔上方时,暗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暗门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沉重的身躯靠近。不是清道夫的机械声,是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混着若有若无的喘息,像有人用最后的力气在爬行。陆星野的光带下意识地探过去,光线刺破黑暗的瞬间,六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寻鳐就趴在那里。
她的蓝色短发被血黏成一绺一绺,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右半边脸颊泛着死灰般的白。作战服的上半身被划开数道裂口,伤口里渗着暗红色的血,已经半凝固成痂。最刺眼的是她的姿势——双膝跪在地上,膝盖处的布料磨穿了,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双手向两侧张开,手掌按在冰冷的石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上半身几乎贴在地面,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信徒,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寻鳐!”秦玉斓心中悬着的巨石“哐当”一声掉下,她疯了一样冲过去,医疗光带瞬间在掌心亮起柔和的绿光,“撑住!我现在就救你!”
“别……”寻鳐的声音从头发底下钻出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躲开那片绿光,却因为剧痛而颤抖了一下,“没用的……”
秦玉斓的光带僵在半空。她看清了寻鳐后背的伤——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延伸到腰侧,那是清道夫的高频刀留下的痕迹,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开始遗烂,和她曾见过的被清理的觉醒者的下场一样。
“为什么不早说……”秦玉斓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砸在寻鳐的手背上,“你早就被清道夫盯上了,对不对?那些药物几乎花完了你所有的生命点数……你根本没有想过活着离开这个副本,对不对?”
“回答我!”她痛哭出声。
寻鳐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侧过头。被血和灰尘糊住的瞳孔看向众人,红色的右瞳已经失去了光泽,像蒙尘的宝石。她的目光扫过简艾焚紧握钥匙的手,扫过陈默绷紧的金属护腕,扫过许云兄妹交握的镜像空间,最后落在陆星野缠绕钟绳的光带上,嘴角突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过来……”她对秦玉斓抬了抬下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靠近点。”
秦玉斓跪在她身边,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寻鳐的呼吸带着铁锈味,温热的气拂过她的耳廓,断断续续的话语像碎玻璃扎进心里:“耳环……取下来……藏着……所有的信息……给……下一任咳咳……”
秦玉斓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扶住寻鳐的右耳——那里果然戴着一枚银色的环形耳环,环扣里藏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芯片,里面藏着足够颠覆一切的惊天秘密。她刚把耳环摘下来,就听见寻鳐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了……”寻鳐的头重新垂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你们……该敲钟了。”
“我们带你一起走!”简艾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大步走过去,伸手想把寻鳐抱起来,却在触到她后背时猛地缩回手——那些晶体化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烫,烫得像要烧起来。
“别碰她!”秦玉斓尖叫着拦住她,眼泪汹涌而出,“她不能走……”秦玉斓死死咬着下唇,摆出一副倔强的姿态。
寻鳐似乎被这阵骚动惊动了,她缓缓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上半身撑起来一点。蓝色短发滑落,露出那张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左蓝的瞳孔映着钟楼顶端的血月,右红的瞳孔映着众人焦急的脸庞,像同时盛着两个世界的光。
“别哭啊……”她的声音带着气音,却努力说得轻快,“我以前总说……想完成一次副本……现在做到了啊……”
她的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像在把他们的样子刻进心里:“简艾焚……以后要多笑啊……陈默……金属别总拧那么紧……会累的……许云兄妹……镜像空间……要一直在一起啊……陆星野……光影……要照得更亮些……玉斓……别总装那么成熟……你也才不过一个小姑娘……”
“还有,别告诉汀兰……”
每个人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熟悉的温度,像以前无数个夜晚,她坐在医疗站里,一边给他们处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
“寻鳐……”许云瑶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我们带你出去,你不是想看外面的世界吗?我们带你去第七区的甜品店,去看发光的云海……”
“会的啊……”寻鳐笑了,右嘴角的酒窝陷下去,像盛着一滴泪,“你们会替我看的……对不对?”
她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皮肤的遗烂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暗红色的纹路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颈动脉。她知道自己没时间了,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变得格外亮,像燃尽前最后的烛火。
“不要为我的死亡难过……”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死亡不是终点啊……是……是我变成了你们的光……照亮前面的路……”
她的双手重新按回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为自己的话做最后的注脚。瞳孔里最后一点光正在熄灭,嘴角却始终扬着,像在等待一个约定。
“敲钟吧。”
简艾焚猛地转身,双手颤抖着将七把忏悔之匙同时嵌入圣钟的锁孔。“咔哒”声接连响起,钟绳在陆星野的光影牵引下绷紧,泛着银光的钟锤蓄势待发。
“三……二……一……”
当钟锤撞上圣钟的刹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整个教堂。七口铜钟同时呼应,钟声里没有罪孽的嘶吼,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像无数道光穿透了血月的阴霾。
众人站在钟声里,背对着那道跪在地上的身影,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们知道,当钟声停止时,身后的人会化作教堂的一部分,像那些沉默的铜钟一样,永远守护着这片他们共同奋战过的地方。
钟声渐渐平息时,简艾焚缓缓转过身。
原地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印记——双膝跪地,双手张开成十字,像个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剪影。石砖上的血迹被钟声净化成淡金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而那枚银色的耳环,正被秦玉斓紧紧攥在手心,玻璃管里的抗血清在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星光。
终端屏幕上弹出【副本通关】的提示,通往外界的门在钟声中缓缓打开,门外传来新鲜空气的味道。
六个人站在门口,谁都没有动。
许久,简艾焚抬手按了按耳麦,那里还留着寻鳐调过的音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钟楼轻声说:
“我们要走了。”
“外面的世界,我们替你看。”
风吹过钟楼,带着钟声的余韵,像一声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