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梅香

回羽宫的路像踩在刀尖上。

云岫攥着袖口，指尖能摸到蛊虫在皮肉下蠕动的微弱触感，像条冰凉的小蛇。宫远徵说这是“同心蛊”的共生期，痛感会延迟传递，可她总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细细啃噬，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刚推开寝宫的门，就见宫子羽坐在床沿，玄色衣袍铺开在锦被上，像泼了一滩墨。他手里把玩着那枚她遗落在假山后的银簪，簪尾的黑曜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回来了。”他抬眼，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宫远徵的药，好喝吗？”

云岫的后背瞬间绷紧，血咒顺着脊椎爬上来，眼前闪过他站在药庐外的画面——他根本没走，就靠在那棵老梅树下，看着她被宫远徵拽进去，指尖把树干抠出了五道血痕。

他什么都知道。

“执刃若要问责，云岫无话可说。”她垂下眼，等着他发作。按宫门规矩，参选女子私会外男，轻则杖责，重则扔进“枯骨堂”喂毒蚁。

可宫子羽却笑了，将银簪扔过来。她伸手接住，簪尾的尖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

“这针淬的是牵机引，发作时筋骨寸断，七窍流血，倒是比我宫里的毒有趣些。”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住她流血的掌心，将那点血珠凑到唇边舔了舔，喉结滚了滚，“可惜，淬毒的手法太糙，像无锋那群蠢货的手笔。”

云岫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他知道她是无锋的人？那昨晚为何还要放她走？

“别怕。”宫子羽的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伤口，动作竟有些温柔，“我若想揭穿你，昨夜就不会让你活着从假山后出来。”他俯身，热气喷在她耳畔，“何况……你的血咒，比毒药有趣多了。”

他松开手，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光涌进来，照亮了他发间的银丝——昨夜明明还是墨色，此刻竟掺了些霜白，像落了场早雪。

“你……”云岫惊得说不出话。血咒的反噬只会作用在她身上，怎么会影响到他？

“是不是觉得奇怪？”宫子羽抚摸着鬓角的白发，语气轻得像叹息，“三百年前，血咒本就是宫家血脉与无锋秘术的杂种，你我身上流的，或许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他转过身，眼底的玩味散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郁：“宫远徵给你下了同心蛊？”

云岫攥紧掌心，没点头，也没摇头。

“也好。”宫子羽忽然笑了，“这样就能确定，你到底是不是解开无量流火的钥匙。”他走到妆台前，拿起支眉笔，蘸了点朱砂，在她眉心点了点，“今日宫宴，穿那件石榴红的裙。”

眉心的朱砂像团火，烫得云岫心口发紧。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耳后的朱砂痣，眉心的红点，还有皮肉下蠢蠢欲动的蛊虫，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人画满符咒的傀儡。

宫宴设在角宫的寒梅苑。

云岫穿着石榴红的襦裙，站在宫子羽身后，裙摆扫过结了薄霜的石板路，留下淡淡的红痕。宫尚角坐在主位左侧，青灰色衣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硬，目光扫过她时，像淬了冰的刀。

“执刃倒是好兴致，带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赴宴。”他端起酒杯，指尖捏得杯耳发白。

“尚角兄说笑了。”宫子羽将云岫拽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臂圈着她的腰，“云岫现在是我的人，自然该带在身边。”

云岫的脸瞬间涨红，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他按得更紧。他的手贴着她的后腰，正好覆在蛊虫所在的位置，指尖轻轻碾着，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血咒突然发烫，她看见宫尚角握着酒杯的手在抖——他也被牵连了。画面里是他跪在宫朗角的坟前，将半块玉佩埋进土里，碑上的名字被雨水打湿，晕成一片模糊的黑。

“放开她。”宫尚角的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是谁的替身。”

“哦？”宫子羽挑眉，低头在云岫颈侧咬了口，留下道浅浅的红痕，“那她是什么？是你藏在心底的白月光，还是……无锋派来的催命符？”

最后几个字刚出口，宫尚角突然拍案而起，腰间的佩剑“噌”地出鞘，剑尖直指云岫的咽喉。

“执刃若再胡言，休怪尚角无礼！”

剑风扫过云岫的脸颊，带着凛冽的寒气。她看见宫尚角眼底的红血丝，还有那抹深藏的痛苦——血咒让他也看见了她的记忆，看见无锋的人是如何用烙铁在她心口烫下咒痕的。

“够了。”云岫突然开口，推开宫子羽的手站起身，直视着宫尚角的剑尖，“宫宫主若想杀我，不必找借口。只是我死了，有些关于宫朗角的事，怕是永远没人知道了。”

宫尚角的剑尖顿住了，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这时，云岫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是同心蛊发作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进宫子羽怀里。

“怎么了？”他扶住她，脸色沉了沉。

云岫咬着唇没说话，额头上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蛊虫在疯狂扭动，像是在呼应什么。远处传来徵宫侍卫的急报：“宫主！宫远徵大人在药庐吐血昏迷了！”

果然是他。

宫尚角的剑收了回去，脸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和他……”

“是宫远徵逼我的。”云岫喘着气说，腹痛越来越烈，几乎要站不住，“他用寒鸦柒的命，逼我服下同心蛊。”

宫子羽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对众人道：“今日宴罢，改日再聚。”他抱着她往外走，经过宫尚角身边时，低声道，“想知道朗角的事，就管好你的人。”

回羽宫的轿子里，云岫疼得蜷缩在宫子羽怀里，意识渐渐模糊。她感觉到他解开了她的衣襟，指尖轻轻按在心口的咒痕上，一股温热的内力涌进来，暂时压制住了蛊虫的躁动。

“忍一忍。”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难得的正经，“宫远徵那边，我会处理。”

云岫迷迷糊糊地点头，血咒的灼热和蛊虫的冰冷交织在一起，竟让她生出种奇异的安全感。她蹭了蹭他的衣襟，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着淡淡梅香的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寒鸦柒抱她逃出火场时，身上盖着的那件旧披风。

“宫子羽。”她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轿帘被风吹起，露出外面飘落的细雪，落在梅枝上，簌簌有声。

云岫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皮肉下蛊虫的蠕动声，渐渐重合在一起。

这盘棋，似乎连棋手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布局，还是在沉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