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被风雪拍得噼啪响,云岫在宫子羽怀里缩成一团,小腹的绞痛虽减了些,皮肉下的蛊虫却像醒了的蛇,时不时顶一下脏腑,带来尖锐的麻痒。
“冷?”他低头,将外袍解下来裹在她身上,玄色衣料带着他的体温,混着龙涎香与雪气,竟奇异地压下了蛊虫的躁动。
云岫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蹭到他颈侧,那里有颗小小的朱砂痣,藏在衣领下,像被雪埋了一半的红豆。血咒突然轻轻跳了跳,她看见个模糊的画面——少年时的宫子羽跪在祠堂,被家法抽得后背淌血,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颈侧这颗痣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你颈侧……”她忍不住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触到布料,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别乱摸。”宫子羽的声音有点哑,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红痕——那是刚才挣扎时被他捏出来的,“摸了就要负责。”
云岫脸一热,刚想反驳,轿身猛地落地。侍卫在外急报:“执刃,枯骨堂那边……寒鸦柒他不肯走!”
宫子羽脸色沉了沉,抱着云岫大步流星往里走。枯骨堂在羽宫最偏僻的西北角,常年锁着,据说底下埋着宫门历代犯了禁忌的人。此刻堂门大开,寒风卷着雪沫子往里灌,隐约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
云岫被他抱在怀里,透过人群缝隙往里看——寒鸦柒被吊在横梁上,灰衣被血浸透,手腕脚踝的铁链勒进肉里,露出森森白骨。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谁动的手?”宫子羽的声音冷得像冰,震得廊下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几个看守的侍卫“噗通”跪下:“回、回执刃,是角宫的人,说他私闯角宫禁地……”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打断。宫尚角从堂内走出来,青灰色衣袍上沾着点血,手里把玩着半块玉佩,正是云岫藏在领口的那同款。
“执刃来得正好。”他抬眼,目光落在宫子羽怀里的云岫身上,“这寒鸦卫私藏宫朗角的遗物,按规矩,该废了手脚扔进无锋的地盘,让他们知道宫门的厉害。”
云岫的心猛地揪紧,血咒烫得她心口发疼。她看见宫尚角的记忆碎片——昨夜他在角宫禁地找到了个暗格,里面藏着寒鸦柒的腰牌,还有封信,字迹是宫朗角的:“若我出事,护好云家女,她是宫门生机。”
“放开他。”云岫挣扎着想从宫子羽怀里下来,却被他箍得更紧,“那玉佩是我的,与寒鸦柒无关!”
宫尚角挑眉:“你的?”他举起手里的半块玉佩,“这是宫家嫡系才有的信物,你一个无锋细作,哪来的?”
“我……”云岫语塞,母亲从未说过玉佩的来历,只让她贴身带着。
就在这时,寒鸦柒突然抬起头,长发掀开,露出张血污的脸。他的目光掠过云岫,落在宫子羽身上,哑着嗓子笑了:“执刃倒是好眼光,捡了个……好棋子。”
“闭嘴!”云岫急得想骂,小腹却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同心蛊又发作了!她疼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宫子羽脸色骤变,指尖按在她心口的咒痕上,内力源源不断输进去:“云岫!撑住!”
寒鸦柒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勒得皮肉外翻:“放了她……她只是个孩子……”
“孩子?”宫尚角冷笑,“无锋培养的杀手,也配叫孩子?”他挥了挥手,“把寒鸦柒带下去,断他右手,给无锋送个信。”
侍卫刚要上前,就被宫子羽喝住:“谁敢动他试试!”他抱着云岫往前走了两步,桃花眼眯成危险的弧度,“尚角兄,你当真要逼我?”
两人目光对峙,空气里仿佛有冰刃在碰撞。廊下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宫尚角的发间,瞬间融化成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
“执刃要护她?”他忽然问,声音低了些,“哪怕她是无锋的人,哪怕她可能害死了朗角?”
云岫的痛渐渐缓了些,她看着宫尚角手里的半块玉佩,又摸了摸自己领口的那半,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挣扎着从宫子羽怀里探身,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拽了出来:“拼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宫尚角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
宫子羽看了看云岫,又看了看宫尚角,突然笑了:“好主意。”他抱着云岫走到宫尚角面前,“让她自己拼。”
云岫的指尖抖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举起自己的半块玉佩,凑向宫尚角手里的那半。两截玉块刚一接触,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像有生命般吸附在一起,严丝合缝。
玉面之上,原本模糊的纹路合二为一,现出朵完整的寒梅,花心处刻着个极小的“云”字。
“真的是……云家的信物。”宫尚角的声音发颤,他看着云岫,眼底的冰冷渐渐褪去,换上难以置信的复杂,“朗角信里说的云家女……真的是你。”
寒鸦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雪地,像绽开了几朵红梅:“她娘……是云家最后的传人……当年朗角救过她……”
原来如此。
云岫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疼得发酸。母亲临终前说的“欠宫家一条命”,原来指的是这个。
宫子羽抱着她转身:“把寒鸦柒带回羽宫疗伤。”他低头对云岫说,“看来,你的身份,比我想的更有趣。”
云岫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被侍卫解下来的寒鸦柒。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愧疚,又像解脱。
回寝殿的路上,雪渐渐停了。云岫靠在宫子羽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很累。血咒,蛊虫,玉佩,宫朗角的死因……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
“宫子羽。”她轻声说,“你早就知道玉佩的事,对不对?”
宫子羽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我只知道朗角当年救过个云家女子,却没想到会是你母亲。”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眉心的朱砂,“这血咒,或许不只是诅咒。”
云岫刚想问什么,就见徵宫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捧着个药箱:“执刃!徵宫传来消息,宫远徵大人醒了,说要见云姑娘,否则就……就把自己的蛊虫弄死!”
宫子羽的脸色瞬间黑了。
云岫摸了摸小腹,那里的蛊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宫子羽,忽然笑了:“看来,我这颗棋子,还得去会会那位小宫主。”
窗外的月光穿透云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云岫忽然发现,宫子羽的指尖,不知何时也多了几个细小的红痕,与她被蛊虫咬过的伤口,一模一样。
这同心蛊,怕是连宫远徵自己都没想到,会将三个人的命运,缠得这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