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雾岛”咖啡馆，把靠窗的那排座位浸在暖融融的光晕里。唐沐雨站在吧台后，正低头用抹布细细擦着咖啡机的金属表面，指腹蹭过冰凉的机身，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
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咔哒”响了一声，唐沐雨抬头看了眼时间，正好三点整。咖啡馆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像温水一样漫过每个角落，角落里有位戴眼镜的男生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小声聊天的情侣，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味。
这是唐沐雨在“雾岛”兼职的第三个月。她喜欢这里的氛围，不像那些连锁咖啡店总是人来人往地嘈杂，“雾岛”更像个藏在街角的秘密基地，来的大多是熟客，彼此间就算不说话也透着种默契。老板是个留着长卷发的姐姐，平时不常来店里，把一切都交给两个兼职生打理——唐沐雨负责点单和做咖啡，另一个叫简芮的女生负责收银和收拾桌子。
简芮此刻正趴在吧台上，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肩膀发颤，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着什么。唐沐雨擦完咖啡机，转身从旁边的玻璃罐里舀出一勺咖啡豆，倒进磨豆机里。
“笑什么呢？”她按下磨豆机的开关，嗡嗡的机器声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
简芮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纪念安发的朋友圈，她今天去看画展，结果走错了展厅，对着人家的抽象画吐槽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进错了地方，现在正躲在角落里装雕塑呢。”
唐沐雨忍不住笑了。纪念安是她们的大学同学，也是个出了名的迷糊蛋。她往滤杯里铺好滤纸，等磨好的咖啡粉簌簌落下，空气中的焦香又浓郁了几分。
“说起来，”简芮探过身子，压低声音，“你说今天‘冰山’会不会来？”
唐沐雨的动作顿了一下。
“冰山”是她们给霍辞言起的绰号。
霍辞言是“雾岛”的熟客，几乎每个周三下午三点半都会准时出现。他总是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像是刚从公司过来。他话很少，每次来都径直走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单时也只用两个字：“美式。”而且必须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那种，纯粹的黑咖啡，苦得像没加蜜的黄连。
唐沐雨第一次给他做美式时，手一抖多放了半袋糖，端过去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喝完就走了。第二天他再来，唐沐雨特意盯着咖啡机，确保那杯美式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喝完后，起身离开时，破天荒地说了句“谢谢”，声音低沉，像冰面下流过的水。
从那以后，唐沐雨每次看到他推门进来，心跳总会漏掉半拍。他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感，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总是抿着，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但他喝咖啡时很专注，会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能看到他下巴上淡淡的青色胡茬，透着种克制的性感。
简芮总说，霍辞言就像一座冰山，浑身都散发着“别靠近我”的气息。可她又总喜欢偷偷观察他，时不时跟唐沐雨讨论他今天的领带颜色，或者猜测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知道。”唐沐雨避开简芮探究的目光，拿起水壶，往滤杯里的咖啡粉上慢慢注水，热水渗过咖啡粉，滴落在下方的白色瓷杯里，拉出细细的褐色水流，“人家来不来是他的自由。”
“哟，还护上了？”简芮冲她挤眉弄眼，“我可告诉你，每次他来，你做咖啡的手都比平时稳三分，平时给我做个拿铁都能把奶泡打飞，给‘冰山’做美式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唐沐雨的脸颊有点发烫，刚想反驳，门上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跳。
霍辞言推门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时的严谨，多了一丝慵懒。他的头发似乎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几缕阳光落在他发间，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他像往常一样，目光扫过咖啡馆，最后落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迈开长腿走了过去。经过吧台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唐沐雨面前的咖啡机上。
唐沐雨正在做今天的第一杯焦糖玛奇朵。
其实她不太擅长做这种花式咖啡，拉花总是歪歪扭扭的，要么像只抽象的兔子，要么像团没揉开的面团。刚才有位客人点了这个，她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此刻正拿着奶泡壶，小心翼翼地往浓缩咖啡上倒奶泡，手控制不住地有点发抖。
奶泡在褐色的咖啡液上慢慢堆积，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唐沐雨屏住呼吸，拿着巧克力酱的瓶子，手腕轻轻转动，想在奶泡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爱心。
结果巧克力酱挤多了，那爱心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像条扭来扭去的小蛇。
唐沐雨的脸瞬间红了，尴尬地想把这杯倒掉重做。
“做得不错。”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唐沐雨吓了一跳，手里的巧克力酱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转头，看到霍辞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吧台边，正看着她面前那杯失败的焦糖玛奇朵。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嘲笑，也没有调侃，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啊……谢谢。”唐沐雨结结巴巴地说，手忙脚乱地把杯子递给旁边的简芮，让她送去给客人。
霍辞言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视线，看向菜单板。他平时从来看都不看菜单，今天却看得格外认真。
简芮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唐沐雨，冲她挤了挤眼睛，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唐沐雨的心跳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霍先生，还是老样子吗？不加糖的美式？”
霍辞言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睛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得唐沐雨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些：“不。”
唐沐雨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霍辞言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吧台上刚才做玛奇朵剩下的奶泡壶上，然后又转回来看着她，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试试你的招牌。”他说，“就刚才那个。”
唐沐雨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霍辞言，那个只喝黑咖啡的“冰山”，竟然要喝她做的、拉花像小蛇一样的焦糖玛奇朵？
简芮在旁边已经惊得捂住了嘴，眼里闪烁着“有戏”的光芒，她凑到唐沐雨耳边，用气声说：“我的天，冰山要融化了！”
唐沐雨的脸颊烫得厉害，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好……好的，请稍等。”
霍辞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但并没有立刻看，而是端坐着，目光落在吧台的方向。
唐沐雨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开始准备做焦糖玛奇朵。
她先萃取浓缩咖啡，看着深褐色的咖啡液缓缓滴入白色的瓷杯，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然后开始打奶泡，这次她格外小心，控制着蒸汽的大小，让牛奶在杯子里旋转，形成绵密细腻的奶泡。
打奶泡的过程中，她的余光忍不住往霍辞言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唐沐雨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回头，手一抖，奶泡差点溢出杯子。
她赶紧稳住手，把奶泡倒进浓缩咖啡里，这次的奶泡形状比刚才规整了些。接着，她拿起巧克力酱，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晃动，试图画出一个像样的图案。
这次她没敢挑战爱心，只是在奶泡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圆圈，然后在圆圈中间画了一条直线，看起来像个简陋的笑脸。
虽然还是不怎么样，但比刚才那条“小蛇”好多了。
唐沐雨端着杯子，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她走到霍辞言的桌前，把咖啡轻轻放在他面前：“您的焦糖玛奇朵，请慢用。”
霍辞言抬起头，目光落在杯子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拉花上，几秒钟后，他抬眼看向唐沐雨，说了声：“谢谢。”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温和了一些，唐沐雨甚至觉得，他的眼神里好像带着一丝笑意。
“不客气。”唐沐雨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吧台。
简芮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沐雨，你看到了吗？他刚才看你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唐沐雨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她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别胡说，他可能就是想换换口味而已。”
“换换口味？”简芮撇撇嘴，“他来这儿快一年了，每周三雷打不动一杯黑美式，今天突然要喝你做的焦糖玛奇朵，还看了你的拉花那么久，这叫换换口味？沐雨，你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什么爱情啊，别瞎说。”唐沐雨的脸更红了，她转身拿起水壶，假装要去加水，避开了简芮的目光。
但她的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霍辞言真的是因为想换换口味吗？还是……
她忍不住又往霍辞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端着那杯焦糖玛奇朵，轻轻抿了一口，眉头没有像喝美式时那样蹙起，反而舒展着，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唐沐雨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赶紧收回目光，心脏像揣了只小兔子，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又被推开了，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女生走了进来，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发尾挑染成了闷青色，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带着点疏离和冷淡，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那是沈芯常坐的地方。
沈芯是另一位熟客，一个安静得像空气一样的女生，总是穿着浅色的连衣裙，抱着一本书坐在那个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但她今天没来。
女生走到那个位置旁，停下脚步，看了看空着的座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沐雨认出她来，她叫林厌，偶尔会来咖啡馆，每次来都和沈芯坐在一起，但两个人很少说话，就只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透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简芮也看到了林厌，她碰了碰唐沐雨的胳膊：“林厌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沈芯呢？”
唐沐雨摇摇头：“不知道，今天没看到沈芯。”
林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吧台前，声音有点冷：“一杯拿铁。”
“好的，请稍等。”唐沐雨应道，开始准备做拿铁。
林厌的目光扫过吧台，落在霍辞言的方向，看到他正在喝一杯焦糖玛奇朵，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没再多看，转身找了个离沈芯常坐的位置不远的空位坐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不知道在等什么消息。
唐沐雨做好拿铁，端过去放在林厌面前。林厌说了声“谢谢”，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唐沐雨回到吧台，看到简芮正盯着霍辞言的方向，一脸八卦。
“你说，霍辞言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简芮托着下巴，“难道是被你的美貌打动了？”
“别胡说了。”唐沐雨无奈地说，“可能就是……突然想喝点甜的吧。”
“喝甜的？”简芮显然不信，“他那种人，看起来就像是把‘苦’字刻在骨子里的，怎么会突然想喝甜的？我看啊，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唐沐雨没再反驳，只是心里那份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看向霍辞言，他已经喝完了那杯焦糖玛奇朵，正在看桌上的文件，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座“冰山”，好像真的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咖啡馆里依旧很安静，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咖啡豆的香气混着奶味和巧克力酱的甜味，形成一种温暖而慵懒的气息。唐沐雨站在吧台后，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像揣着一杯刚做好的焦糖玛奇朵，甜丝丝的，带着点微苦的余韵，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不知道霍辞言下次来会点什么，也不知道林厌在等的沈芯会不会来，但此刻，她觉得这个下午格外漫长，又格外让人留恋。墙上的挂钟“咔哒”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悄然发生的变化，打着无声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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