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的宿舍楼道里，声控灯在唐沐雨拖着拖鞋去接热水时亮了三秒。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幽绿的光，映得她眼下的青黑像洇开的墨，保温杯底磕在瓷砖上的轻响在空荡里荡出回声。
她回到座位前时，笔记本电脑的散热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屏幕上那个名为《市场营销学小组报告终稿》的共享文档已经亮了七个小时，光标在密密麻麻的表格里闪烁，像只困在数字迷宫里的萤火虫。
“第三季度的市场份额数据怎么又对不上？”唐沐雨揉着发僵的脖颈，把玻璃杯底的枸杞残渣晃了晃。下午小组讨论时明明核对过三次，可刚才导出图表时，折线图的拐点突然歪得离谱，就像被谁凭空掰断的树枝。
桌角的手机震了震，是徐云景发来的消息：“沐雨，我这边网断了，霍辞言刚说他能登共享文档，我把权限转给他了，让他帮忙看看？”
唐沐雨的指尖顿了顿。她和霍辞言在同一个小组，却总共没说过十句话。那个总坐在教室后排的男生，笔记本电脑永远贴着磨损的黑色贴纸，说话时尾音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像没调准的收音机。上次小组讨论他迟到了四十分钟，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杯冰美式，水珠顺着指缝滴在白衬衫袖口，洇出深色的云。
“麻烦他了。”她回了句客气话，视线重新落回屏幕。表格里的数字突然跳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算盘珠。她眼睁睁看着那串扎眼的错误数据被选中，然后被一串崭新的数字替代，连带着旁边的计算公式也多出了一行批注：“环比增长率公式应为（本季-上季）/上季，不是直接相减。”
唐沐雨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刚要敲键盘道谢，文档右上角的在线人数突然从1变成了2。霍辞言的头像亮了起来，是个像素风格的黑猫，正随着他的操作微微晃动。
光标在文档里游走得极快，像只敏捷的雨燕。他先是把所有数据单位统一成了百分比，又在备注栏里补充了三个数据源链接，甚至把她之前用错的图表类型换成了更直观的热力图。唐沐雨盯着那些整齐划一的批注，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她蹲在书架前翻找行业报告时，身后传来过同样节奏的键盘敲击声，密集又规律，像在打一串无声的摩斯密码。
保温杯里的水渐渐凉透时，文档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提示：“公式错了两处，已修正。”
发送人：霍辞言。
时间显示凌晨三点整。
唐沐雨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宿舍楼的轮廓在墨色里起伏，远处的教学楼上还有零星的灯亮着，像悬在夜空中的星子。她点开霍辞言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谢谢”删了又改，最后只变成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文档右上角的黑猫头像暗了下去。
美术楼三层的画室里，沈芯的铅笔在素描纸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她把台灯往画板挪了挪，暖黄的光晕里，那张手绘的思维导图像朵盛开的花——中心是“毕业设计选题方向”，往外延伸出无数条分叉，每条枝桠上都爬满了彩色的标注：“装置艺术可行性分析”旁画着小小的灯泡，“材料成本预算”下面缀着三个惊叹号，最末端的“林厌专属区域”被画成了带着笑脸的云朵。
她对着图纸拍了张照，发送给林厌时，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秒。对话框停留在昨天下午，林厌发的“别熬夜”后面跟着个困倦的表情包，而她当时正对着卡纸剪到走神，连已读都忘了回。
画室的挂钟敲了三下，回声撞在堆满石膏像的墙角，惊得沈芯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薄外套，想起上周林厌在这里帮她改设计稿的样子——他半跪在地板上，指尖捏着她画废的草稿，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沉默的巨人。“这里的光影逻辑反了。”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浅痕，“你总把暗部画得太急。”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林厌的消息来得比预想中快：“睡吧，剩下的我来。”
沈芯盯着那行字笑了笑，指尖划过屏幕上林厌的头像——是她去年给他画的速写，寥寥几笔勾出的侧脸，被他用作头像至今。她想起他总说自己的字像鸡爪刨过，却会在她画坏的图纸背面，用极工整的字迹写满修改意见。
收拾画具时，手机又亮了一下。林厌发来一张照片，是她那张思维导图的电子版，他在“林厌专属区域”里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末尾加了个小小的太阳表情。
窗外的月光漫进画室，落在沈芯摊开的速写本上。最后一页是她偷偷画的林厌，他低头看图纸时睫毛很长，嘴角带着点不耐烦的弧度，却在她递过奶茶时，悄悄把自己的吸管插了进去。
沈芯对着屏幕敲了个晚安的表情，把手机塞进包里。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亮着，像颗不会熄灭的星星，照着她走向楼梯的背影。
霍辞言关了共享文档，才发现杯底的冰美式早就没了温度。他靠在宿舍的椅背上，看着窗外对面女生宿舍楼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唐沐雨宿舍那盏还亮着。
屏幕右下角弹出徐云景的消息：“谢了啊兄弟，沐雨那丫头就是太较真，其实错两个公式不影响的。”
霍辞言没回，点开了自己的云盘。里面存着他上周整理的行业数据，本来想直接发给唐沐雨，又觉得太刻意。刚才在文档里看到她标红的错误时，指尖比脑子先动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已经改完了所有批注。
他想起下午小组讨论，唐沐雨举着平板讲数据趋势，阳光落在她发梢，有根碎发总掉下来，她抬手捋了三次。讲到一半发现算错了增长率，脸突然红了，像被风吹过的苹果。
手机震了震，唐沐雨回了句“你也早点休息”。霍辞言对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敲了个“嗯”，又觉得太冷淡，删了改成“早点睡，明天还要 Presentation”。
发送成功的瞬间，对面宿舍楼的灯灭了。
林厌把修改好的思维导图保存时，听见隔壁宿舍传来打游戏的叫喊声。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发现桌上多了杯热牛奶——大概是室友刚回来时放下的。
点开沈芯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照片里是画室的窗台，摆着她养的多肉，配文：“月亮也在加班。”下面有她自己的评论：“思维导图终于画完啦！”
他想起去年冬天，沈芯为了赶设计稿在画室待了三天，最后直接趴在画架上睡着了。他进去时，她怀里还抱着半截铅笔，睫毛上沾了点白色的颜料，像落了片雪花。那天他没叫醒她，只是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整夜，改完了她所有画错的细节。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林厌自己的脸。他对着屏幕里的人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嘴角——好像每次想起沈芯，这里都会不自觉地绷紧。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划过玻璃，林厌拿起手机，给沈芯发了条消息：“明天早上七点，画室楼下等你，带了三明治。”
发完才想起，她明天明明说要睡懒觉。
唐沐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里总想起共享文档里那个黑猫头像，和霍辞言改公式时利落的操作。她打开手机计算器，重新算一遍第三季度的增长率，发现自己果然错把减法当成了除法。
“真是笨蛋。”她对着天花板小声骂了句，脸颊有点发烫。
枕头边的手机亮着，霍辞言最后发来的消息还停在屏幕上：“早点睡，明天还要 Presentation。”
唐沐雨把脸埋进被子里，突然想起第一次小组分配任务，霍辞言被分到最难的数据分析部分，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说“行”，声音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让人莫名觉得放心。
沈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毕业设计得了奖，站在台上说感谢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林厌的名字。惊醒时天已经蒙蒙亮，手机里躺着林厌凌晨四点发来的消息，说带了三明治。
她抓着睡衣跑到窗边，看见楼下的香樟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树干上。林厌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晨光落在他肩上，把轮廓描得很柔和。
沈芯突然想起昨晚他在思维导图里加的太阳表情，抓起背包就往楼下跑。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像串引路的星星。
清晨七点的教学楼前，唐沐雨抱着笔记本电脑等小组集合，看见霍辞言从对面走来。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报告，走到她面前时，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他挠了挠头，指尖有点发红，“昨天改公式的时候，顺便把你的图表美化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
唐沐雨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晨光，像揉碎了的星星。她突然想起共享文档里那些整齐的批注，和他最后发来的消息，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谢谢，”她抿了抿嘴，露出个有点傻的笑，“其实我看了你的数据源，比我找的全多了。”
霍辞言的耳朵尖好像红了，他把手里的报告递过来：“给，打印了两份，怕你忘带。”
报告封面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黑猫图案，像极了他的头像。
画室楼下，沈芯跑到林厌面前时，额角还带着汗。他把热牛奶递给她，塑料袋里的三明治还是温的。
“你不是说要睡懒觉？”林厌挑眉，眼底却带着笑意。
“怕你等太久。”沈芯吸了口牛奶，看见他眼下的青黑，“你又熬夜了？”
林厌没说话，从包里掏出她的思维导图原稿，上面用红笔圈出个小小的错误。“这里的材料密度算反了，”他指着其中一行，“我查了供应商的资料，给你标在旁边了。”
晨光穿过香樟树叶，落在他低头说话的侧脸上。沈芯突然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尤其是认真的时候，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林厌，”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紧，“我们的毕业设计，能一起做吗？”
林厌抬头时，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笑意。他把三明治塞到她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有电流窜过。
“好啊，”他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再熬夜。”
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铃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沈芯咬着三明治笑起来，看见林厌转身时，悄悄把自己的背包往她这边挪了挪，好像想替她挡住点风。
共享文档的修改记录停留在凌晨三点，思维导图的最后一页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这个被数据和图纸填满的深夜，最终在晨光里，开出了温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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