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站在礼堂角落时，青铜镜还在掌心发烫。照片上的女生梳着麻花辫，校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校徽，背景是片熟悉的槐树林——正是他们撞见白裙人影的那片。照片背面“1973级 陈雪”的字迹洇着旧墨，和西教楼梯扶手上那半枚校徽的年代隐隐对上。
“这女生……就是楼梯上哭的那个？”赵磊凑过来，指尖刚碰到照片边缘就缩了回去，像是怕沾到什么，“1973年？那不是五十年前了？”
礼堂里还乱糟糟的，苏晴正指挥社员清理穿衣镜的碎片，符纸落在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滋滋”声。林野瞥了眼苏晴的背影，她弯腰时，别在袖口的银链晃了下，链坠形状竟和青铜镜边缘的符文有几分像。刚才苏晴看到符文时那瞬的眼神变化，他没漏过。
“去校史馆。”林野把照片塞进校服口袋，青铜镜的温度渐渐降了些，却仍贴着掌心发烫，“陈雪的事，肯定和西教、槐树林的怪事有关。”
赵磊撇撇嘴，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都快闭馆了。再说校史馆那老地方，除了积灰的奖杯就是旧报纸，能有什么？”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林野往外走，路过苏晴身边时，故意提高声音：“学姐，我们去查陈雪的资料，你要一起吗？”
苏晴捏符纸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我还要处理碎片，你们去吧。”她的声音埋在碎玻璃碰撞声里，听不出情绪。
出了礼堂，傍晚的风带着槐树叶的腥气刮过来。赵磊挠了挠头：“你说苏晴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那本笔记上的符文，跟你镜子上的一模一样。”
林野没说话。从槐树林的黄符，到摄影社的“镜面通道”，苏晴总能恰好出现，懂的比他们多太多。但她刚才没跟来，倒让他松了口气——有些事，他想先自己弄明白。
校史馆藏在行政楼背面的老平房里，红砖墙爬满爬山虎，铁门锈得推不开。赵磊从背包里摸出根细铁丝，三两下挑开了挂锁：“别这么看我，上次学生会查违规电器，我练的手艺。”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纸张的味道涌出来。屋里没开灯，只有西斜的太阳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出几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疯转。靠墙的档案柜顶堆着落满灰的相框，最上面那张是建校时的黑白照片，人群里隐约能看见西教学楼的尖顶。
“陈雪，中文系，1973级……”赵磊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扫过档案柜的标签，“校史馆的档案是按系别分的，中文系应该在东墙第三排。”
档案柜比人还高，抽屉拉出来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林野蹲在地上翻找，指尖划过一个个牛皮纸袋，封皮上的字迹从“1980级”“1975级”慢慢往前推。忽然，他摸到个边角发脆的纸袋，封皮写着“中文系1973级毕业生档案（补录）”，下面用红笔圈了个名字：陈雪。
“找到了。”他把纸袋抽出来，刚碰到桌面，就有层灰簌簌往下掉。纸袋没封口，里面只有几张薄纸，最上面是张处分决定，钢笔字力透纸背：“查学生陈雪，于1973年10月12日偷窃期中考试试卷，证据确凿，给予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赵磊凑过来看：“偷窃试卷？就因为这自杀？”他手指点了点处分决定的末尾，“你看这备注：‘该生拒不承认，多次申诉无效，于10月15日西教学楼4楼教室坠楼身亡’。”
10月15日——林野忽然想起在西教楼梯时，青铜镜映出的女生哭着说“为什么没人信我”，心口猛地一沉。
纸袋底层压着张折叠的西教平面图，图纸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唯独4楼东侧的教室被红笔圈了个浓圈，圈旁写着个潦草的“镜”字。
“镜？”赵磊把平面图摊平，对着光看了半天，“这教室跟镜子有什么关系？难道陈雪死前在这儿放了镜子？”
林野指尖按在“镜”字上，纸面冰凉。摄影社那面穿衣镜是民国的，陈雪是1973级的，西教楼梯的怪谈又总绕着“走不完”的执念——这三者之间像有根无形的线，而“镜子”就是线头。
“光靠这些不够。”林野把档案塞回纸袋，“得找当年的校报或者学生记录，看看有没有人提过陈雪。”
校史馆的旧报纸堆在最里侧的铁皮柜里，一捆捆用麻绳绑着，上面标着年份。赵磊抱着台旧笔记本电脑蹲在地上，这是他从社团借的旧款，带了读卡器——他早料到要翻旧资料，提前准备了扫描仪的APP。
“1973年的校报……找到了！”赵磊抽出一叠泛黄的报纸，纸张脆得像饼干，他小心翼翼地铺开，用手机一张张扫进电脑，“得用软件恢复下清晰度，这纸都透光了。”
林野蹲在旁边翻另一叠，忽然在一张副页的角落看到篇短文，标题是《校园剪影：槐树林里的读书声》。作者没署名，写的是“中文系陈雪常于午后在槐树林背书，梳辫时总对着湖面照，说‘镜子里的我听得更认真’”。
湖面？林野猛地抬头。槐树林深处确实有个废弃的蓄水池，长满了浮萍，平时没人去——他们撞见白裙人影时，她正背对着蓄水池站着，手里捏着的“梳子”，说不定就是在“照水”。
“找到了！”赵磊突然喊了声，电脑屏幕上，经过修复的校报版面渐渐清晰。那是1973年10月14日的报道，标题加粗写着《严肃处理偷窃试卷行为，维护考场纪律》，里面提了句“涉事学生陈雪情绪激动，声称遭人栽赃，校方正进一步调查”。
报道下面还有段编者按，说“部分学生思想波动，需加强教育”。林野盯着“遭人栽赃”四个字，指尖攥得发白——西教楼梯上，青铜镜映出的画面里，女生哭着说“为什么没人信我”，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你看这个！”赵磊滑动鼠标，调出另一张修复后的照片。照片是中文系的集体照，后排角落站着个女生，正是照片上的陈雪。她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胸前别着“系主任”的标牌，嘴角抿得很紧，看陈雪的眼神带着点冷。
“这系主任看着有点眼熟……”赵磊挠了挠头，“好像在学校老教工的纪念墙上见过。”
林野没接话，他翻到档案袋最底下，摸出张被压得变了形的便签。便签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4楼教室的镜，藏着他们怕的东西。”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很慌，末尾还画了个歪歪的哭脸。
“镜……”林野把便签和西教平面图放在一起，平面图上被红笔圈出的4楼教室，恰好对着楼梯口——就是他们被困时反复上下的那段楼梯。难道陈雪说的“镜”，就在那间教室里？
“等等，这女生的校服……”赵磊忽然指着集体照，“你看她袖口的补丁，跟槐树林那白裙人影的袖口是不是一样？还有这麻花辫，我们上次看到的人影，头发也是这么垂着的！”
林野猛地想起槐树林里那抹白裙的背影，当时风掀起她的袖口，确实有块深色的补丁。五十年前在槐树林梳头、说“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的陈雪，五十年后在槐树林出现的白裙人影；五十年前在西教4楼喊“被栽赃”的陈雪，五十年后在西教楼梯哭着数台阶的怨灵——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槐树林的‘梳头鬼’，就是陈雪的怨灵？”赵磊声音发颤，往林野身边靠了靠，“可地缚灵不是只能困在一个地方吗？她怎么既能在槐树林，又能在西教？”
林野捏着青铜镜站起来，镜面不知何时蒙上了层薄雾，擦去后，竟隐约映出西教4楼教室的轮廓。他想起苏晴刚才说的“镜面是阴阳交汇的薄弱点”，心里忽然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或许陈雪的怨灵，是靠“镜子”在两个地方穿梭的？
就在这时，赵磊的电脑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屏幕右下角弹出个匿名消息窗口，没有头像，没有ID，只有一行黑字：
“别查了，她会不高兴的。”
林野和赵磊同时噤声。校史馆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高窗外的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缕光从档案柜上移开，屋里瞬间暗了大半。
“谁……谁发的？”赵磊手一抖，差点把电脑摔在地上，他飞快地点开消息详情，IP地址显示是校内网络，却被层层加密，根本查不到来源，“是苏晴吗？她知道我们来查陈雪。”
林野没说话，他盯着那句“她会不高兴的”。“她”是谁？是陈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是苏晴，她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如果不是苏晴，那学校里还有谁知道陈雪的事？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人的脸，赵磊咽了口唾沫，往门口看了眼，铁门明明还关着，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林野握紧口袋里的青铜镜，镜面又开始发烫，这次烫得有些异常，像是在预警。他低头看向那张西教平面图，被红笔圈出的4楼教室，此刻在昏暗里像个黑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五十年前的旧纸里，慢慢抬眼看来。
“我们……”赵磊的声音压得很低，“要不要先撤？这发消息的人，有点邪门。”
林野没动。他指尖划过那张写着“镜”字的便签，五十年前陈雪慌慌张张写下的字，和屏幕上那句冰冷的警告重叠在一起。不管发消息的人是谁，有件事他能肯定——陈雪的死，绝不像档案里写的那么简单。而那个藏在4楼教室的“镜”，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电脑屏幕突然闪了下，匿名消息窗口自动关闭了。赵磊“呀”了一声，再点进去，聊天记录竟凭空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黑暗中，青铜镜的边缘忽然亮起微光，符文的轮廓比之前更清晰了些，照得档案袋上“陈雪”两个字泛着冷白的光。林野抬头看向校史馆深处，那里堆着更多没开封的旧档案，阴影里仿佛藏着五十年前的风，正顺着门缝钻进来，带着槐树叶的腥气，也带着一声极轻的、像是梳头的“沙沙”声。
他忽然想起陈雪照片背面的字迹，洇墨的地方像滴眼泪。那个五十年前喊着“没人信我”的女生，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等一个愿意查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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