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镇痛泵规律的滴滴声,衬得刘丧反复呢喃的“对不起”格外突兀。那三个字像被水泡软的纸团,湿哒哒地黏在舌尖,滚出来时带着气音,连他自己都觉得轻飘飘的,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愧疚。
江南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大概是耗尽了力气,她眉头微蹙着,总算沉沉睡了过去,暂时不用再听这迟来的道歉。
刘丧的声音还在固执地重复,直到一只手带着薄茧,猛地抬起来,在他眼前顿住。
汪灿的动作算不上用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将刘丧带到楼梯间去了,汪灿靠着墙,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替江南掖被角时沾上的凉意,此刻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刘丧,”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能出响,“江南只是个普通人,你懂吗?”
刘丧的嘴动了动,像被捏住喉咙的鸟,没发出声音。
“你看看你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吴邪、王胖子,还有那个张起灵,哪个是过安稳日子的?”汪灿嗤笑一声,眼神扫过刘丧紧绷的侧脸,“你干的这行当,今天刨人家祖坟,明天跟人刀枪相向,仇家能少得了?注定要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普通人跟你凑在一起,不是等着被拖下水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话你听过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病床上的江南,语气沉了几分:“这不是你头一次因为张起灵他们丢下她了。你以为我瞎吗?”
刘丧的肩膀微微发颤,像是被这话戳中了痛处,指尖掐进了掌心。
“江南每次躲在被子里哭,跟你吵完架红着眼睛来找我吃饭,那些委屈憋在心里,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他又走了’、‘他眼里到底有没有我’……”汪灿的声音里带上了火气,“你不在的时候,是我守着她,是我听她絮叨,是我哄她别往心里去。这些,你知道吗?”
“她跟我说过多少次,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你,就只剩我了。”汪灿的语气陡然尖锐起来,“她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倒好,每次一不爽就甩脸子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你有没有心?”
刘丧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像是想说什么,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我真是搞不懂,张起灵到底有什么好?”汪灿像是被点燃了引线,语气越发尖锐,“就算是偶像,捧在心里敬着也就算了,用得着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吗?他对你什么态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对你那点示好视而不见,你倒像块狗皮膏药,黏上去就撕不下来!”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刘丧,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怎么,在江南面前你倒能耐了?稍不如意就甩脸子,把脾气全撒给她;到了张起灵跟前,就成了摇尾巴的哈巴狗,人家走一步你跟一步,生怕跟不上趟。刘丧,你这毛病,说好听点是执念,说难听点,是不是有点特殊癖好?”
“哥!我没有!”刘丧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急吼吼的辩解,却显得中气不足,“我对他只是……
“闭嘴,听我说完。”汪灿的眼神更冷了,“之前我就劝过你,别总这么糟践江南的心意。说真的,你到底在不在意她?”
他指着病房的方向,指尖都在发颤:“那天要不是我碰巧在那周围闲逛,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看见她?”
“还有你那些仇家,”汪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以为他们找不到你,就会善罢甘休?他们不会找你身边的人报复吗?江南就是最好的靶子!你连这点都想不到?”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弟弟,能蠢成这样。”汪灿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每次看你把江南气成那样,把她的心意踩在脚底下,我都想一拳揍醒你——前几次你挨的那几下,疼不疼?那都是轻的!”
楼梯间里静了下来,汪灿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疲惫的坦诚:“实话说,我也喜欢江南。”
刘丧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但我知道她心里有你。”汪灿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了些,“所以就算你一次次把她丢下,就算她难过的时候来找我,我也从没说过一句你的坏话,更没做过任何趁虚而入的事。将心比心,我能守住底线,你呢?”
他转过头,眼神沉沉地撞进刘丧眼里:“刘丧,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刘丧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再说句“对不起”,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任由那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汪灿眼里的失望,将自己彻底淹没。
汪灿往前挪了半步,阴影几乎将刘丧完全罩住,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火气:“你以前跟我念叨过,说在这段感情里你总觉得抬不起头,因为小时候没人管,没爹妈疼,所以才总用带刺的话把自己裹起来——这些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沉了下去:“可刘丧,江南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刘丧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爸妈那叫什么事?说是夫妻,跟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没两样,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好不容易回趟家,不是冷战就是吵架,摔东西的声音隔两条街都能听见。”汪灿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疼惜,“她爷爷对她是挺好的,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又爱喝酒,醉了之后就不管她了,没人给她做饭,她只能自己生火,把饭倒在锅里热一下直接吃。她心里的苦不比你少多少。
“可她怎么对你的?”他猛地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刘丧脸上,“她看你皱下眉头就怕你不高兴,你说句重话她能偷偷难受半天,转头还得笑着来哄你。你那些尖酸刻薄的破脾气,也就她能捧着、能忍。”
话锋陡然一转,汪灿又扯回了吴山居的事,每个字都带着嘲讽的回音:“就说她跟你去吴山居那回,你们聊的那些斗里的门道、哪个墓里见过的粽子,她听得懂吗?”
刘丧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那两天的画面像潮水般漫上来——吴邪和胖子聊得热络,时不时提到些他再熟悉不过的术语,张起灵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搭腔也总能说到点子上。江南坐在离他不远的藤椅上,手里攥着杯早就凉透的茶,几次想开口,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望着院墙上的爬山虎发呆。
“她不爱喝茶,她欣赏不来,她爱喝可乐,牛奶,椰汁那些饮料,你注意过她吗?”
“胖子吴邪是照顾她,总把话题往她身上引,问她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问她平时爱逛什么街,下次来有没有想吃的。”汪灿嗤笑一声,“可是那不一样,她就是跟那些人合不来,你没发现吗?有其他人在,她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你瞎了吗?看不出来?!”
“后来她跟你说什么了?”汪灿步步紧逼,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穿透力,“她说不想总跟吴邪他们凑一块儿,不是讨厌谁,就是单纯想跟你待着,想让你多看看她,别整天围着他们转。你当时是怎么回她的?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记忆里的争吵像玻璃碴子扎进脑子里——江南红着眼圈,声音发颤:“刘丧,我知道我知道胖哥吴邪他们人很好…很照顾我…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就是觉得……觉得融不进去,你能不能……能不能多陪陪我?”
而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刘丧的脸瞬间褪尽血色,那些刻薄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炸开:“江南,你不能因为你没朋友,就不让我跟我朋友来往吧?”他甚至拔高了音量,带着被冒犯的烦躁,“你这是想把我锁起来?除了你谁都不能见?行啊,我明天就跟他们绝交,天天在家陪你,这样你满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看着江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看着她眼里的光像被掐灭的烛火,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地转身,“砰”地摔上门,把她压抑的呜咽和满室的死寂关在身后。
“看你这脸色,是想起来了?”汪灿捕捉到他眼底的悔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想起自己当时多混账了?”
“她当时打电话一直在跟我哭,说她不是讨厌吴邪他们,她有跟你解释,可是你呢?你说的那些话已经不算刻薄,算贱了吧?你门一摔就走了,她呢她还一直在哭。”
不等刘丧反应,他又抛出一段往事,像又一块石头砸进刘丧本就乱成一团的心湖:“还有一次,你跟他们出去打台球。记得吗?”
刘丧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天晚上九点多出门的,你跟她说‘十二点就回’。”汪灿的声音里带着数不尽的失望,“结果呢?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凌晨一点多了人影都没见着。你第二天明明就要出任务,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她不就是想在你走之前,跟你多待几个小时吗?就几个小时,你都吝啬?”
他往前逼近一步,拳头攥得咯吱响,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刘丧,有些时候我看着你,真恨不得一拳打死你。我都想不通,江南到底图你什么,能忍你这么久?我都想给她天灵盖掀开看看她脑子里面都是些什么了!”
刘丧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暴露着他的情绪。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用不耐烦推开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的心上,疼得他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我..."他哽咽着去抓汪灿的衣角,"我该怎么办...哥"
汪灿转身,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失望。
"放过她吧。"汪灿轻声说,"就当积德。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落下。刘丧突然明白,有些错误不是道歉能弥补的,就像他永远无法回到那个夜晚,把赌气出门的自己拽回家,给等门的江南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