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门环被你叩得“咚咚”响,门房见是你,又看了看你递过去的玉佩,犹豫片刻还是放了行。
穿过庭院时,能感觉到结界的光晕在身侧微微晃动,比往日密了许多,连阳光都像是被滤过一层,显得有些沉闷。
李靖正在厅堂里看兵书,见你进来,放下书卷,神色比昨日缓和些,却依旧带着威严。
李靖“你来了。”
你跑得急,还在微微喘气,定了定神才开口。
秦安“李伯父,我……我听说哪吒被锁起来了。”
他沉默着没说话,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
秦安“昨天在破房子那里,是伏魔帮的人先骂他的,”
你急忙解释,生怕说得慢了。
秦安“他们一直喊他妖怪,还设了陷阱想害他,哪吒只是气不过才动手的。他没真的伤到人,那块石头也是故意踢偏的……”
你把昨天的经过捡要紧的说了,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秦安“前几天下雨,我在外面玩忘了时间,是哪吒把我送回来的,还把他的外衫给我挡雨,自己淋得浑身湿透。他不是故意惹事的,只是……只是别人总欺负他。”
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带着点替他委屈的意味。
李靖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叹了口气。
李靖“吒儿,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过。况且他性子太烈,不看着点,早晚要闯出大祸。”
他的语气里有恨铁不成钢,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秦安“我知道李伯父是为他好,”
你望着他,认真道。
秦安“可把他锁在房里,他该多难受啊。他昨天还跟我说,只是想安安稳稳待着,是别人非要惹他……”
李靖抬眼看你,目光在你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
李靖“你跟他玩,不怕别人说闲话?”
秦安“不怕。”
你说得干脆,眼里没半分犹豫。
秦安“他们说他是妖怪,可我见过他把受伤的小狼崽偷偷藏在破庙里,见过他为了护着潭里的小鱼,跟捞鱼的猎户吵架,还见过他……”
你顿了顿,想起雨里他把外衫罩在你头上的模样,声音软了些。
秦安“还见过他明明自己淋得发抖,却怕我着凉,走得飞快。”
李靖的手指停在书页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你,像是要从你眼里找出半分虚假。
可你只是望着他,清澈的眼神里映着晨光,坦坦荡荡。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却让你愣了愣——这还是你头一回见他笑。
李靖“夫人生他那天,天降异象,满街的人都说是妖怪降世。”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遥远的疲惫。
李靖“这些年,他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连府里的下人见了他都发怵。我原以为,他这辈子大概只能这样了。”
他抬起头,看向内院的方向,目光柔和了些。
李靖“倒是没想到,还有你这样不怕他的。”
你心里一动,刚想说话,就见他站起身。
李靖“去吧,他房里的锁链我已经松了,别让他再把东西砸光了。”
你惊喜地抬头,他却已经转身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
李靖“晚饭在这儿吃吧,让你殷伯母给你做你爱吃的藕粉糕。”
晨光穿过窗棂,落在他的背影上,铠甲的冷光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你攥着袖袋里的草编小猪,忽然觉得,那些藏在严厉背后的父爱,就像这庭院里的结界,看似冰冷坚硬,实则一直默默护着里面的人。
脚步轻快地往内院走,远远就听见哪吒在房间里哼哧哼哧地搬东西,大概是在收拾刚才砸乱的屋子。
你笑着加快脚步,心里那点担忧彻底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欢喜——看来,今天的太阳,终于能照进他的房间里了。
锁链“咔哒”一声松开,带着铁锈摩擦的钝响。
下人刚拉开门,就见哪吒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正把散落的砚台往桌下塞,动作急急忙忙的,像只怕被抓包的小兽。
听见动静,他猛地回头,手里还攥着半块碎裂的墨锭。
看见是你,耳朵尖微微泛红,梗着脖子道。
哪吒“看什么看,我才没收拾,是它们自己滚回去的。”
你憋着笑走进来,阳光跟着你的脚步涌进房间,落在满地狼藉上——摔歪的木凳,散了页的书,还有他刚才扔到墙角的布偶,此刻正歪着头看你们。
秦安“哦?那它们可真听话。”
你弯腰捡起那只布偶,是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老虎,耳朵掉了一只,还是上次你陪他一起做的。
他“哼”了一声,却没再嘴硬,把墨锭往桌上一放,转身去扶木凳,结果用力太猛,凳腿“咔嚓”一声彻底断了。
他盯着断腿,脸更红了,像是气自己手笨。
你走过去,把布偶塞进他怀里。
秦安“别弄了,等会儿让下人来收拾吧。”
他抱着布偶,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小老虎的断耳朵,忽然闷闷地说。
哪吒“我爹……没骂你吧?”
秦安“没有,”笑着摇头:“李伯父还说,让你晚些陪我去院子里摘石榴。”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阳光洗过。
哪吒“真的?”
秦安“真的。”
你指了指窗外。
秦安“你看,太阳都出来了,再不出去,石榴都要被鸟啄光了。”
窗外的石榴树探进枝桠,青红相间的果子挂在叶间,被阳光照得透亮。
他望着窗外,忽然抓起你的手就往外跑,布偶被他塞进怀里,跑得急了,怀里的小老虎脑袋在他腰间一颠一颠的。
秦安“等等!”
你被他拽着跑,忍不住笑。
秦安“我送你的草编小猪还没拿呢!”
他脚步一顿,转身冲回房间,把那只挂在床头的小猪往脖子上一挂,又飞快跑回来,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哪吒“走!摘最大的那个!”
阳光穿过走廊,把你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脖子上的小猪随着跑动晃悠,像在跟着你们的脚步蹦跳。
你忽然想起刚才进门时,阳光漫进房间的瞬间,那些被阴影藏住的角落都亮了起来——原来,驱散阴霾的从来不是太阳,是愿意走进来,陪他一起等光的人。
……院内书屋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噼啪的轻响。
殷夫人指尖捏着的茶盏微微发颤,茶水晃出细珠,沾湿了素色袖口。
殷夫人“别说了。”
她打断太乙真人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方才那番关于天雷劫的话,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的小儿衣衫,针脚细密,原是想赶在秋凉前给哪吒缝好的。
殷夫人“这种结果,从他落地那天起,我夜里辗转反侧时,不是没有想过。”
指尖划过布面,声音低了些。
殷夫人“我和他父亲寻遍了方士,求遍了仙山,能试的法子都试了……或许,这就是吒儿的命吧。”
窗外传来哪吒追着你笑闹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溪水。
殷夫人听着,眼圈慢慢红了。
殷夫人“我在关上严令不许提‘魔丸’二字,可百姓看他的眼神,总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这一年我骑着云兽四处斩妖,白日里杀得妖邪胆寒,夜里回来就对着他睡熟的脸发呆——原想多积些功德护着他,却连好好陪他玩半天的功夫都没有。”
她转向李靖,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却更像是下定了决心。
殷夫人“如今只剩两年了,夫君,我们辞了这官职吧。带他去东海看潮起潮落,去西山摘野枣,让他天天能笑,能跑,能闹,哪怕……哪怕只有两年呢?”
李靖站在窗边,望着院中和你抢石榴的哪吒,那孩子举着果子跳得老高,发间还沾着片石榴叶。
他缓缓摇头,指尖在窗棂上叩了叩,声音沉得像块铁。
李靖“不行。”
太乙真人“哎哎哎,殷夫人你先别急!”
太乙真人把酒葫芦往桌上一墩,酒液晃出些溅在衣襟上,他却顾不上擦,拍着胸脯道。
太乙真人“这事我有脱不开的干系!我已决定收哪吒做徒弟,教他吐纳练气,磨他心性,再传他火尖枪的真法!定要让他改掉那魔丸的戾气,将来做个斩妖除魔的英雄,让全陈塘关的人都敬他!”
殷夫人抬眼,望着院外那抹鲜活的身影,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案上的衣衫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殷夫人“仙长,何必呢?”
殷夫人声音发颤,“他剩下的日子本就不多了,何苦让他受那些修行的苦?就让他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着院外的石榴香掠过案头,那点甜意混着檀香,竟让人心里生出些说不清的滋味。
或许,有些命运,从来不是用来顺受的——哪怕前路是雷劫,也要让那孩子活得像团火,烧得热烈,烧得痛快。
李靖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面上,激起满室涟漪。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殷夫人泛红的眼眶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靖“我不想让吒儿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他抬手,指向窗外正举着石榴朝你炫耀的哪吒,那孩子笑得张扬,发梢沾着阳光,浑然不知屋内的沉重。
李靖“你也不想,等他没了,陈塘关的人提起他,还一口一个‘妖怪’吧?”
殷夫人的肩膀猛地一颤,眼泪掉得更凶了。
是啊,她怎么会不想?多少次夜里梦见,百姓指着吒儿的坟头唾骂,说那是妖怪的葬身地。
她拼命斩妖除魔,何尝不是想为他挣一个干净的名声?
李靖“我们带他走,躲得再远,也躲不过人心里的成见。”
李靖走到她身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声音放柔了些。
李靖“可若他能成为英雄,哪怕只有两年,将来人们提起哪吒,会说‘那是护过陈塘关的少年’,而不是‘那个魔丸’。”
太乙真人在一旁连连点头,摸出酒葫芦又灌了口。
太乙真人“李将军说得在理!我这就去教他法术,保管让他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
窗外的风掀起帘角,卷进哪吒清亮的笑声。
哪吒“你看我摘的石榴,比你那个甜!”
殷夫人望着那抹蹦跳的身影,泪眼里渐渐浮出点光。她知道,夫君说的是对的。
与其让吒儿在庇护下安稳度过两年,不如让他像团火一样燃起来,哪怕最后会熄灭,也要在这世间留下点光亮。
她抬手抹掉眼泪,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多了份决绝。
殷夫人“仙长,那……就拜托您了。”
李靖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望,眼里都藏着同一个念头——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要陪着那孩子,闯一闯。
院外的嬉笑声还在继续,阳光穿过石榴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那孩子明明灭灭,却从未熄灭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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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作者下一章有丙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