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满桌佳肴,却驱不散席间那层淡淡的沉郁。
李靖频频望着哪吒,欲言又止;殷夫人总往你碗里添菜,笑容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怅然。
哪吒只顾着和你抢最后一块藕粉糕,浑然不觉父母眼底的波澜,可你坐在席间,却像被无形的网罩着,连桂花酒都喝出了点涩味。
告辞时,殷夫人攥着你的手嘱咐了半天,指尖的温度烫得不像寻常;李靖站在廊下,望着你远去的背影,眉头始终没松开。
夜风带着海腥气扑面而来,你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沙滩被月光浸得发白,像铺了层碎银。
方才席间的不对劲在心里翻涌——他们看哪吒的眼神,有疼惜,有不舍,还有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敖丙“你也在看海?”
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冰泉滴在玉石上。
你猛地回头,见月光下立着个少年,从头到脚裹在素白的斗篷里,连下颌都掩在布料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极亮,像浸在深海里的琉璃,映着月色,却没什么温度。
你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
秦安“你是谁?”
他没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投向翻涌的海面,声音很轻。
敖丙“路过的。”
顿了顿,那双眼睛转向你。
敖丙“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以为你也喜欢听海浪声。”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你打量着他,斗篷的料子极好,边缘绣着暗纹,不像寻常百姓。
可他周身的气息很静,静得像深海里的影子,让人猜不透来历。
敖丙“你认识李府的人?”
他忽然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心里一动,反问。
秦安“你认识?”
他沉默了片刻,月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敖丙“听说过。”
他只答了三个字,便又转回头去看海,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风卷着沙粒掠过脚边,你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单,像被全世界隔绝在外。
明明裹得那样严实,却让人觉得他比谁都要……冷。
秦安“夜深了,海边凉,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说完,转身想走。
敖丙“我看你好像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的声音顺着海风飘过来,清冽中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温和。
你转过身,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斗篷的边缘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内里一点银蓝色的衬里,像极了深海里的磷光。
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褶皱。
秦安“与你无关。”
你别过脸,脚下的沙粒被碾得沙沙响。这人太神秘,你本能地不想多说。
他却像是没听见你的疏离,目光重新落回海面,声音轻得像叹息。
敖丙“心事这东西,藏久了会生根。尤其对着这片海,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闪着碎光。
你望着翻涌的黑色海面,忽然想起席间李靖夫妇的眼神,心里那点沉郁又浮了上来。
秦安“你认识哪吒吗?”
你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他握着斗篷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松开,声音平稳无波。
敖丙“李府的小少爷,陈塘关谁没听说过。”
秦安“那你觉得他是妖怪吗?”
你追问,目光紧紧盯着他露在外面的眼睛。
海浪声忽然变得很响,盖过了短暂的沉默。
他转过头,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微波动,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敖丙“世人的看法,未必是真的。”
这句话让你心头一颤。
这是第一次,除了爹娘和李府的人,有人没有直接把“妖怪”两个字扣在哪吒头上。
秦安“他不是妖怪。”
你望着海面,声音轻却坚定。
秦安“他只是……不太会跟人相处。他会给受伤的小野猫偷肉吃,会把自己的糖分给乞丐,只是别人总怕他,骂他,他才会炸毛。”
那人静静地听着,没插话,月光在他斗篷上流淌,像镀了层薄霜。
秦安“可今天,他爹娘看起来很难过,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你低下头,踢着脚边的沙子。
秦安“我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很怕失去他。”
海风卷着你的话音散开,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
那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
敖丙“有些离别,是早就注定的。”
你猛地抬头看他,他却已经转回头去看海,侧脸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只剩那双眼睛,映着翻涌的浪涛,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秦安“你到底是谁?”
你再次问,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他没回答,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枚贝壳,轻轻抛过来。
贝壳落在你脚边,是枚罕见的月白贝,壳面光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敖丙“夜深了,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朝着海边走去,斗篷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捡起那枚月白贝,贝壳上还带着点微凉的湿气。
海浪依旧拍打着礁石,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一场错觉。
可指尖那点凉意,和那句“有些离别是早就注定的”,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留下一点说不清的怅惘。
你握紧贝壳往回走,月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
或许,这个神秘的少年知道些什么。
而哪吒的未来,又藏着怎样的风浪?
推开家门时,院里的灯笼正晃悠悠地亮着,映得青砖地上一片暖黄。
你刚把那枚月白贝放进抽屉,转身就撞见爹娘站在堂屋门口,神色有些异样。
叶夫人(娘亲)“回来了?”
娘先开了口,声音比往常软了些,眼眶看着有点红。
你点点头,刚要说起海边遇到的神秘人,爹忽然走上前,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你。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带着常年握笔的手的薄茧,却异常用力,仿佛要把你揉进骨血里。
秦安“爹?”
你愣在原地,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皂角香,心里莫名一酸。
娘也走过来,从轻轻环住你,下巴抵在你发顶,声音带着点哽咽。
叶夫人(娘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抱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你就会消失。
灯笼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他们鬓角的白发上,你忽然发现,爹娘好像又老了些。
秦安“怎么了?”
你抬手回抱住他们,声音有点发闷。
秦安“出什么事了?”
爹松开你,粗糙的手掌抚了抚你的头发,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光。
秦秉义“没事,就是……看你回来晚了,担心。”
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
叶夫人(娘亲)“饿不饿?厨房温着莲子羹,我去给你端来。”
你看着他们转身时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那点疑虑越来越重。
他们从不这样的,哪怕你小时候贪玩晚归,最多是念叨几句,从未有过这般失态。
莲子羹甜得恰到好处,可你舀着勺子,总觉得那甜味里藏着点别的什么。
爹娘坐在对面看着你吃,时不时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还有种……小心翼翼的隐瞒。
你忽然想起李府席间的沉郁,想起海边少年那句“有些离别是早就注定的”,想起爹娘方才那个用力的拥抱。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
秦安“爹娘,”
你放下勺子,轻声问。
秦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娘的手猛地一颤,汤匙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爹咳了一声,避开你的目光。
秦秉义“小孩子家别胡思乱想,快趁热吃。”
他们越是这样,你越确定有事。
可看着他们眼底的红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他们只是太爱你,怕你受委屈。
你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莲子羹,甜香漫过舌尖时,忽然笑了。
秦安“真好吃。娘,明天我还想吃。”
娘愣了愣,随即点头,眼里的愁绪散了些。
叶夫人(娘亲)“好,娘明天还给你做。”
夜深了,你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枚月白贝。
窗外的月光和李府的一样亮,可你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爹娘的拥抱,李府的沉郁,神秘少年的话,像散落的珠子,隐隐串成了一条线,指向某个你不敢深想的结局。
但至少此刻,爹娘的房里还亮着灯,莲子羹的甜味还在舌尖。
你把贝壳贴在胸口,暗暗想: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能扛住的。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被角上,温柔得像爹娘方才的拥抱。
有些秘密或许沉重,但爱从来都是藏不住的,哪怕裹着层层顾虑,也能透过缝隙,暖得人眼眶发烫。
……晨曦刚漫过陈塘关的城楼,你提着食盒往李府去——里面是母亲特意做的桂花米糕,想着哪吒练了一早上功,许是会饿。
可刚到门口,门房就笑着拦住你:“秦姑娘,小少爷一早就被太乙仙长接走了,说是去后山修炼,得傍晚才回来呢。”
食盒的提手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你愣了愣,随即笑了笑。
秦安“知道了,那我晚些再来。”
转身往回走,阳光把影子拉得晃晃悠悠。
没了哪吒拌嘴,竟觉得空落落的。
沿着昨日的路往海边去,晨雾还没散尽,沙滩湿软,踩上去咯吱作响。
敖丙“又来听海?”
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水汽的微凉。
你回头,果然是那个裹着素白斗篷的少年。
晨光里,他露在外面的眼睛更亮了,像淬了朝露的琉璃,只是依旧没什么温度。
秦安“哪吒被他师父带走修炼了,没事做。”
你随口答着,在礁石上坐下,把食盒放在身边。
他也走过来,隔着两步远站定,目光投向翻涌的晨海。
雾气在他斗篷边缘缭绕,倒像是从海里浮上来的人。
敖丙“修炼?”
他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意味。
敖丙“他那样的性子,坐得住?”
你想起哪吒被太乙拽着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秦安“大概……坐不住吧。不过他好像挺想学好本事的,昨天还跟我炫耀,说要让全关的人都佩服他。”
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看向你手里的食盒。
敖丙“里面是什么?”
秦安“桂花米糕。”
你打开盒盖,米糕的甜香混着海风漫开。
秦安“本来给哪吒带的,他很爱吃,既然他不在,分你一块?”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伸出裹在斗篷里的手,指尖苍白,接过米糕时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似的。
秦安“我叫秦安。”
你看着他小口咬着米糕,忽然想知道他的名字。
秦安“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他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雾气恰好飘过,模糊了他的眉眼。
敖丙“敖……”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
敖丙“你叫我阿丙就好。”
秦安“阿丙。”
你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海边的石子,干净利落。
秦安“你总在这里待着吗?”
敖丙“嗯,”
他点点头,望着海面。
敖丙“家里就在这附近。”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沾在你的鞋面上。
你看着他低头吃米糕的样子,斗篷的帽子滑下来一点,露出一截光洁的额头,竟不像昨日那般疏离了。
秦安“你好像很了解李府?”
你想起昨日他的问话,试探着问。
阿丙的指尖捏紧了剩下的半块米糕,声音低了些。
敖丙“不算了解,只是……听过些传闻。”
他顿了顿,忽然反问。
敖丙“你觉得,他能成吗?那个叫哪吒的。”
秦安“当然能。”
你想也没想就点头。
秦安“他很厉害的,只是没人肯看他的好。等他练好了本事,斩了大妖怪,大家肯定会对他改观的。”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金箔。
阿丙看着你眼里的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他把最后一口米糕咽下去,声音轻得像叹息。
敖丙“或许吧。”
你没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海风卷着晨光掠过沙滩,带着米糕的甜香,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若有似无的牵绊。
晨雾彻底散开时,阳光漫过海面,在你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还在说着哪吒昨日如何偷偷把自己画的“英雄图”塞给你看,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揉碎的星子,连带着语气都雀跃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将来被众人称赞的模样。
敖丙站在一旁,听着你絮絮叨叨。
海风掀起他斗篷的一角,露出内里银蓝的鳞片般的暗纹,转瞬又被他按了下去。
你说哪吒其实很怕黑,夜里总踢被子;说他偷偷给关外流浪的孩子送吃的,被发现了还嘴硬说是“看他们碍眼”;说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让陈塘关的人笑着跟他说句话。
秦安“你看,他明明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你转过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海面的金箔还要亮。
秦安“等他成了英雄,就没人再骂他妖怪了。”
那一刻,阿丙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却有点发闷,像有气泡从深海里浮上来,带着点说不清的酸胀。
他本该想起灵珠与魔丸的宿命,想起龙族背负的重任,想起师父反复叮嘱的“此乃天意,不可违”。
可此刻,那些沉重的念头都退远了,只剩下你眼里那片干净的热忱,像阳光穿透海水,直直照进他心里最暗的地方。
他见过太多算计与仇恨,龙族的洞窟里只有冰冷的锁链和世代的怨怼,从没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为另一个人说话,更没人用那样亮的眼神,去相信一个被注定了“恶”的生命。
敖丙“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别开目光去看海。
海浪依旧翻涌,可不知为何,方才觉得沉闷的涛声,此刻竟好像柔和了些。
他捏了捏指尖,那里还残留着米糕的甜香。
原来,听到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盼着另一个人好,是这种感觉。
你还在说着什么,声音轻快得像海边的飞鸟。
阿丙没再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阳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那片深海般的琉璃,似乎悄悄融了点暖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或许,有些宿命之外的东西,正在这带着桂花甜香的海风里,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