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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痕与暴雨夜

青春时差

2004年 深秋 周屿家

窗外的天空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傍晚时分,伴随着几声沉闷的、仿佛憋屈了太久的雷鸣,狠狠砸落下来。雨点急促地敲打着周屿房间的玻璃窗,发出噼啪的噪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锤子在疯狂捶打。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老旧的绿色玻璃罩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摊开的物理试卷和那本至关重要的硬皮日记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阴冷。这栋曾经气派的独栋小楼,如今像一个被蛀空的华丽空壳,在风雨飘摇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客厅的方向,争吵声如同这暴雨一样,毫无预兆地再次爆发,穿透紧闭的房门,清晰地灌入周屿的耳中。

“周正国!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跟你二十年!公司起步最难的时候是谁没日没夜陪着你跑客户、做账、求爷爷告奶奶?现在好了,发达了,你被外面那些狐狸精迷花了眼,就想把我们娘俩一脚踢开?一分钱都不值吗?!”母亲李淑华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周屿紧绷的神经。

紧接着是父亲周正国压抑着怒火的咆哮,比窗外的雷声更低沉,也更危险:“李淑华!你少在这里翻旧账!我亏待过你吗?这么多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公司是我一手打拼的!股份、资产,怎么分,法律说了算,不是你在这里撒泼打滚就能多拿一分钱的!还有,嘴巴放干净点!”

“法律?好啊!那就让法律看看你是怎么转移财产的!看看你是怎么把公司的钱偷偷挪出去养那个贱人的!”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你以为我不知道?‘瑞景天成’那个项目!那笔账……”

“够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实木家具上。争吵声短暂地停滞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更加混乱的、语无伦次的控诉。

周屿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攥紧了摊开的物理练习册边缘,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洪流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才勉强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喉咙里堵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他厌恶这种争吵,厌恶这个冰冷、破碎、充满算计和背叛的家。每一次争吵都像在他心上剜下一块肉,提醒着他曾经视为堡垒的地方,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他只想逃离,逃到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去。

就在这时,书桌上那本静静躺着的硬皮日记本,封面那繁复的紫藤花纹和细微的齿轮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流转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周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这本日记,这个连接着二十年后的、名叫林溪的女孩的奇异纽带,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屏蔽楼下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挥之不去的争吵,伸手拿起了日记本。他需要一点支撑,一点来自那个“未来”的、不带任何现实冰冷算计的回应。他翻开日记本,前面几页是他和林溪这段时间的交流记录,那些关于物理题目的详细解答、林溪对未来的只言片语、她分享的关于她父亲再婚的小小烦恼、还有他随手画下的建筑结构草图……这些文字和图画,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道微弱但温暖的光束,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他拿起那支同样特殊的、需要注入心意才能顺畅书写的钢笔——这是他在发现日记本奥秘后不久,在旧物市场无意中找到的,笔身也有极其细微的紫藤花刻痕,墨水是幽深的蓝黑色。他凝神片刻,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笔尖,然后缓缓写下:

周屿雨很大。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电磁感应切割磁感线方向判定,你上次说的‘右手定则’结合受力分析,很清晰。解出来了。 … 你那边,天气好吗?

他停笔。这看似平常的两句话里,藏着他此刻无法宣之于口的疲惫和寻求慰藉的渴望。他需要确认,那个存在于“未来”的女孩,她所在的世界,是否还有阳光?是否平静安宁?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无声的求救信号。

写完,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几秒,才慢慢合上日记本。楼下的争吵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只剩下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幽灵一样在空旷的房子里飘荡。周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林溪描述过的那个2024年的世界。手机、网络、便捷的一切……那些对他来说遥远得像科幻小说的东西,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需要出去透口气,这房间里的空气快要让他窒息了。周屿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世界被密集的雨帘笼罩,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紧随其后是一声几乎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

“轰隆——!!!”

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与此同时,周屿听到楼下传来母亲一声惊恐的尖叫!

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与此同时,周屿听到楼下传来母亲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转身冲出房间,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客厅里一片狼藉。昂贵的景德镇瓷瓶碎了一地,暗红色的液体,不知是酒还是打翻的果汁泼洒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母亲李淑华蜷缩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一角,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父亲周正国铁青着脸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客厅,面朝着外面肆虐的暴雨,肩膀绷得紧紧的,手里似乎还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香水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周屿“妈?”

周屿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淑华听到儿子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头发粘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看到周屿,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因为腿软跌坐回去。

“小屿…小屿…”她伸出手,声音破碎不堪,“他…他要逼死我们啊…他把什么都拿走了…什么都不留给我们娘俩…他好狠的心啊…” 周正国猛地转过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李淑华一眼,最终落在周屿身上。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烦躁,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回你房间去!大人的事少掺和!”周正国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手里捏着的,似乎是一个深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边角有些磨损。

周屿没动。他看着母亲狼狈绝望的样子,看着父亲冷漠绝情的脸,一股冰冷的火焰从心底窜起。他挺直了脊背,目光迎向父亲

周屿“爸,你们这样吵,能解决问题吗?妈她…”

“解决问题?”周正国嗤笑一声,粗暴地打断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律师函!你妈找的好律师!告我转移资产?好啊!那就法庭上见真章!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他的目光扫过李淑华,充满了鄙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多分?做梦!”

“周正国!你血口喷人!那些证据…”李淑华激动地又要站起来。

周屿“够了!”

周屿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罕见的穿透力,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受伤的小兽,死死盯着父亲

周屿“爸!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对妈?她…她毕竟…”

周正国似乎被儿子眼中那浓烈的痛苦和失望刺了一下,脸上的怒容僵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取代。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行了!少废话!回你房间!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他不再看妻子和儿子,径直走向玄关,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瓢泼的大雨中。

“砰!”沉重的防盗门被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回荡,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淑华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沙发里,失魂落魄地望着紧闭的大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那不再是刚才的尖利控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绝望。

周屿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看着母亲无声恸哭的背影,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污迹,看着紧闭的大门隔绝了父亲离去的背影。这个曾经温暖的家,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窖,寒冷刺骨。愤怒、悲伤、无力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母亲,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清扫,都像是在清理自己内心同样狼藉的碎片。母亲的啜泣声是唯一的背景音,伴随着窗外永不停歇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的暴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碎瓷片终于清理干净。他又拿来湿毛巾,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拭地毯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污迹。污迹晕染开,颜色变淡,但顽固地留下了印记,就像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注定会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小屿…”李淑华的声音虚弱地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别弄了…去休息吧…妈没事…”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周屿抬起头,看着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放下毛巾,走到母亲身边,沉默地坐下,拿起沙发上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冰凉颤抖的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这是一个笨拙的、属于少年的安慰。

李淑华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猛地转身紧紧抱住了儿子。她把脸埋在周屿单薄的肩膀上,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周屿肩头的布料。

周屿的身体瞬间僵硬。母亲如此脆弱地依赖着他,这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同时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臂,有些生涩地环抱住母亲,像小时候母亲安抚他那样,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他能感觉到母亲瘦骨嶙峋的脊背,以及那无法抑制的悲恸颤抖。

窗外的雨声,母亲的哭声,交织成这个深秋雨夜最凄凉的乐章。

许久,李淑华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只剩下疲惫的喘息。她靠在周屿怀里,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周屿“妈…睡一会儿吧。”

周屿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李淑华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周屿小心地扶着她,让她在沙发上躺好,又把毯子仔细掖好。他关掉了客厅刺眼的大灯,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壁灯。昏暗的光线中,母亲蜷缩着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确认母亲似乎睡着了,呼吸变得稍微平稳后,周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灌了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他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房间里依旧昏暗,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散发着固执的昏黄光晕。他疲惫地坐回椅子,目光下意识地又落在了那本硬皮日记本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他需要倾诉。他需要一个不会嘲笑他、不会指责他、不会用现实冰冷刺伤他的树洞。他伸出手,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再次打开了日记本。

然而,就在他翻到准备书写新内容的那一页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他刚才写下询问天气的那段文字下方,林溪的回复还没有出现。但是,在纸张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赫然多出了几点极其刺眼的东西!

那是几点暗红色的、不规则的斑痕!

它们像是被甩上去的,又像是从纸张深处慢慢渗透出来的。颜色比朱砂更暗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粘稠感,边缘微微晕开,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似于凝固血液的色泽。它们突兀地出现在米白色的纸页上,像几滴丑陋的伤疤,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冰冷而不祥的气息。

周屿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想起刚才清理客厅时,自己手指被碎瓷片割破的情景。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沾上的?

他立刻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确实有一道细小的、已经凝结的伤口,但伤口周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新鲜的血迹。而且,那几点斑痕的位置,距离他书写的地方有相当一段距离,自己写字的手根本不会碰到那里。

不是他的血。

那这是什么?

周屿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凑近日记本,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观察那几点暗红。它们牢牢地附着在纸面上,不像普通的颜料或墨水能被轻易擦拭掉。他尝试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了一下其中一点边缘。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干涸的液体,反而带着一点微妙的、类似铁锈的颗粒感。更诡异的是,当他刮过之后,那点暗红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一点?仿佛被他的动作激活了某种沉睡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本日记本的神秘和超自然性,他早已接受。但之前的交流,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连接感。而眼前这几滴突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斑痕,却像是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警告信号,强行撕裂了那份虚幻的温暖。

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他下楼处理父母争吵的时候?还是更早?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它们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惊悚的念头瞬间涌入周屿的脑海。他猛地合上日记本,仿佛那几滴暗红是什么活物,会突然跳出来咬他一口。他把它推到书桌最远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他不敢再看它。那个连接着“未来”的窗口,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裂缝,而那几点暗红,就是深渊边缘渗出的、粘稠的黑暗。

2024年 深秋 林溪家

林溪盘腿坐在自己卧室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集,旁边放着摊开的日记本和那支特殊的钢笔。房间里暖气很足,弥漫着淡淡的橙子味香薰气息,温馨舒适。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林溪“搞定!”

她终于解出了一道困扰她许久的力学综合题,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她习惯性地拿起日记本,想跟周屿分享一下解题的喜悦,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回复自己之前关于“2004年有没有很好吃的零食推荐”这种无厘头问题。

她翻到最新的一页。周屿那力透纸背、带着独特冷峻感的字迹映入眼帘

林溪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她能想象出周屿坐在书桌前,一脸专注解题的样子。他话总是很少,但每次提到解题思路,字里行间都会透出一种属于学霸的笃定和简洁的力量感。那句“雨很大”和询问天气的话,让她心里微微一软。这个外表冷冰冰的家伙,其实也有点关心人的嘛。

林溪“看来学霸今天心情还行?”

林溪小声嘀咕着,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她拿起钢笔,凝神注入想要分享的轻松情绪,开始在周屿的文字下方流畅地书写:

林溪哇!解出来啦?我就说那个方法好用吧!(得意叉腰.jpg 意念发送!) 我这里天气超棒!秋高气爽,阳光暖暖的,下午体育课还和同学打了会儿羽毛球,出了一身汗,舒服~ 对了对了,你上次画的那个体育馆的侧面草图,我越看越觉得厉害!比例和结构感超强!虽然我不懂建筑,但就是觉得好看!你以后一定要当建筑师啊! …嗯…你那边雨很大,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夜看书啦!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溪满意地看了看。轻松、鼓励、分享好天气…希望这些能让那个身处2004年雨夜中的“古人”心情好一点。她放下笔,正准备合上日记本去倒杯水,目光随意扫过周屿写的那行字,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紧!

就在周屿那句“雨很大”的“雨”字旁边,非常靠近纸张边缘装订线的地方,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小、极其刺眼的东西!

一点暗红色!

它太小了,像是不小心溅上的一个极小极小的红点,如果不是林溪凑得近,又在台灯下仔细看,几乎会忽略掉。它的颜色…林溪形容不上来,不是鲜红,也不是朱红,而是一种极其暗沉、带着点褐色的红,像是…陈年的血迹?或者…生锈的铁屑?

林溪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干干净净,她刚才在吃橘子,手上只有淡淡的橘子清香。她又仔细检查了书桌,没有红色的笔,也没有任何可能掉色或者溅出红色液体的东西。

不是她的。

那这个红点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瞬间浮现——难道是从周屿那边“传递”过来的?!

她猛地想起周屿写的是“雨很大”。2004年的雨夜…他家里…发生了什么?

林溪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放下日记本,几乎是扑到书桌前,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快速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2004年10月28日 [周屿所在城市名称] 重大事件 新闻 晚间”。

“2004年10月28日,我市迎来入秋以来最强降雨…” “强降雨导致部分路段积水,交通受阻…” “市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 “…未发生重大人员伤亡或财产损失报告…”

一条条新闻刷过,都是关于那场大雨的常规报道,没有任何关于恶性事件、事故或者家庭悲剧的新闻。林溪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那种不安感却像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挥之不去。

没有新闻,不代表没有发生。尤其是在那个信息远不如现在发达的时代,在某个被暴雨笼罩的屋檐下,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林溪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日记本上那个小小的暗红点上。它像一颗冰冷的毒刺,扎在她刚刚还轻松愉快的心情里。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一下那个红点,确认它到底是什么。

指尖在距离纸面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感让她不敢真的碰上去。那东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气息。

林溪“周屿…”

林溪喃喃自语,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困惑,

林溪“你那边…到底怎么了?”

这个小小的、诡异的暗红斑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她心底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那个连接着过去的通道,似乎第一次向她展露出了它冰冷、甚至可能危险的一面

2004年 雨夜继续 周屿房间

时间在沉重的雨声和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周屿强迫自己不去看角落里的日记本,但那几点暗红的斑痕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惧混合着对楼下母亲状况的担忧,让他坐立难安。

他重新翻开物理练习册,试图用复杂的公式和图形来驱散心中的阴霾,但那些字母和符号在眼前扭曲跳跃,根本无法进入大脑。楼下,母亲压抑的啜泣声虽然微弱,却像细细的钢丝,持续不断地勒紧他的神经。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书柜、墙壁、窗户…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回了书桌角落那个深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那是父亲周正国离开前,情绪失控时摔在茶几上的,后来被母亲在崩溃中扫落在地毯上,沾上了那片暗红的污迹。他清理碎片时,顺手把它捡起来放在了书桌上。

律师函。

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周屿心头。父母之间这场丑陋的战争,终于到了要彻底撕破脸皮、对簿公堂的地步了。这个家,最后一点虚伪的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一股强烈的、夹杂着愤怒和悲哀的情绪冲上头顶。他猛地走过去,一把抓起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沾着一点地毯上未擦净的暗红污迹,触手冰凉。

他粗暴地扯开封口的白色棉线。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打印出来的A4纸,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味道。最上面一张抬头就是几个冰冷的大字:律师函。措辞严厉,列举了父亲周正国涉嫌转移公司财产、隐匿夫妻共同财产的种种“罪状”,要求他在规定期限内做出说明并停止侵害行为,否则将诉诸法律。

周屿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和指控,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恨父亲的冷酷无情,恨这场将他和母亲卷入漩涡的战争,恨这些将人性最丑陋一面暴露无遗的文字。他烦躁地将律师函丢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下面一叠作为“证据”的附件材料。

大部分是公司近期的财务报表复印件、银行流水单据、还有一些项目合同的关键页。数字密密麻麻,条款复杂拗口。周屿对这些商业的东西毫无兴趣,只觉得头晕眼花。他只想找到那个所谓的“瑞景天成”项目,那个母亲在争吵中嘶喊出来的名字,那个似乎点燃了父亲最后怒火的导火索。

他快速地翻找着。忽然,一份夹杂在银行流水中的、抬头印着“正华集团内部往来凭证”的复印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凭证内容很常规,是支付一笔项目咨询费。金额不小,但也不算特别惊人。付款对象是一个叫“嘉禾咨询”的公司。

吸引周屿目光的,不是这笔钱,而是凭证右下角,“经办人”和“复核人”签名栏旁边,一个用娟秀的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名字。

那名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周屿混乱的思绪!

苏梅。

两个字,清清楚楚。

周屿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它刻进视网膜里。

苏梅!

林溪提过的那个名字!她父亲那位即将再婚的未婚妻!

那个存在于二十年后的、与他周屿本应毫无交集的“未来阿姨”的名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2004年他父亲公司的财务凭证上?!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财务部员工的签名?!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的雨声、楼下母亲微弱的啜泣声,一切背景音都消失了。周屿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个字:“苏梅”。

是巧合吗?只是同名同姓?这个世界上叫苏梅的人很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一种强烈的、近乎恐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林溪在日记里提到这个名字时,那种随意的、带着点小烦恼的语气…父亲看到母亲递出律师函时暴怒的反应…母亲嘶喊的“瑞景天成”项目…以及这张凭证上,这个恰好出现在“瑞景天成”项目相关支付单据上的签名——“苏梅”!

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这个名字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浑身发冷、头皮炸开的可能性!

难道…林溪的父亲,在2004年,和他周家…和他父亲周正国…有着某种联系?而那个即将成为林溪“苏姨”的女人,苏梅,在2004年,竟然就在他父亲的公司工作?!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透体生寒!

如果这是真的…那林溪和他之间的时空连接,难道不仅仅是巧合?这本日记本的出现,难道背后隐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关联?林溪在日记里无意中透露的这个名字,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可能连接着两个时空下两个家庭的隐秘过往?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混乱感攫住了周屿。他猛地扭头,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书桌角落那本硬皮日记本!那本刚刚才出现过诡异暗红斑点、连接着二十年后的林溪的日记本!

难道那暗红的斑点…也是一种警示?一种对窥探到不该窥探的隐秘的…惩罚或者…标记?

他的目光在凭证上“苏梅”的签名和日记本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书桌前,一把抓起了日记本,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颤抖着翻开它,动作粗暴地直接翻到最新那页。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纸张右下角——那几点暗红的斑痕还在!在昏黄的灯光下,它们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点?颜色也仿佛更深沉粘稠了?

然后,他才看到林溪新回复的字迹:

阳光暖暖…秋高气爽…

这些充满生机的字眼,此刻在周屿眼中,却与眼前凭证上冰冷的“苏梅”签名、日记本上诡异的暗红斑痕、楼下母亲的哭泣以及窗外无休无止的冰冷暴雨,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又像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林溪描述的、阳光明媚的“未来”,一边是自己深陷的、充满背叛和算计的冰冷“现在”,而这两个看似平行的时空,却因为一个名字——“苏梅”——被硬生生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纠缠在了一起!

他该怎么办?告诉林溪吗?告诉她,她父亲未来的妻子,在二十年前,可能和他那个即将抛弃妻儿的混蛋父亲有瓜葛?这会对林溪造成多大的冲击?她那个看起来温馨的“未来”家庭,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会不会触发日记本更可怕的异变?

可是…如果不告诉她…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无意中推开了一扇禁忌的大门,窥见了时空背后令人不安的真相一角。

巨大的矛盾和未知的恐惧撕扯着周屿。他死死盯着日记本上林溪那行温暖的字迹,又低头看着凭证上那个冰冷的签名。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点暗红的斑痕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他猛地抓起那支特殊的钢笔,笔尖因为他的剧烈颤抖而微微晃动。他没有去回复林溪那充满关怀的话语,而是将笔尖狠狠戳向日记本新的一页!

他要写下来!他要质问!他要在这个连接着两个时空的媒介上,留下这个惊悚的发现!他要看看,写下这个名字,会发生什么!

幽深的蓝黑墨水在纸面上洇开,周屿的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凌乱、狂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屿林溪!苏梅! 这个名字!我在我爸公司的财务凭证上看到了!就在今晚!‘瑞景天成’项目!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他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骇、愤怒和困惑。尤其是“苏梅”两个字,被他用笔尖狠狠地、反复地圈了起来!那个黑色的墨圈,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像一个不祥的封印,紧紧箍住了那个名字。

写完最后一个问号,周屿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尤其是那个被重重圈起来的“苏梅”,仿佛要将它瞪穿。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哗啦啦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周屿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林溪卧室

林溪正对着日记本上那个小小的暗红斑点发呆,心里七上八下。周屿那边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那个“雨很大”的夜晚,究竟藏着什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写点什么问问情况?但又怕自己的追问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压力。那个红点像一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她摊开在腿上的日记本,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周屿询问天气和她回复的那一页纸张,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后翻动了一页!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林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新的空白页面上,深蓝黑色的墨水字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浮现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平稳的、逐行显现的方式,而是像被一只失控的手在疯狂书写,字迹潦草、凌乱、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惊骇和狂暴气息!

尤其是“苏梅”两个字,被一个浓重得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黑色墨圈死死地圈住!那个圈画得又狠又重,墨水在纸面上深深凹陷下去,边缘甚至有些洇开,像一个狰狞的、充满质问的伤口!

林溪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苏…苏梅?

周屿…在2004年…在他父亲公司的文件上…看到了苏姨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她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行狂乱的字迹,尤其是那个被疯狂圈起来的名字。周屿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几乎要冲破纸面的惊骇、愤怒和困惑,像实质的浪潮般冲击着她。

林溪“不…不可能…”

林溪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厉害,“重名…一定是重名…”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起旁边的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抖得几乎握不住。她用力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她颤抖着点开浏览器图标。

搜索框!她必须立刻确认!苏梅这个名字在周屿父亲的公司、在2004年、在那个“瑞景天成”项目上…有没有可能存在!

她飞快地在搜索框输入:“正华集团 2004 苏梅 员工 瑞景天成”。指尖因为用力敲击屏幕而微微发白。

网页飞快跳转。搜索结果页面加载出来——

林溪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屏幕。

下一秒,她的呼吸和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时扼住!

屏幕顶端,最醒目的位置,赫然跳出了一条新闻标题链接!那标题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旧闻回溯】正华集团前财务人员苏梅卷入‘瑞景天成’项目资金迷案,疑点重重…

新闻标题下方,还配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黑白证件照。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温婉,嘴角带着一丝含蓄的笑意。即使像素不高,即使隔着近二十年的时光,林溪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苏姨!绝对是她!年轻了二十岁,但那份独特的温婉气质丝毫未变!

“轰——!”

林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恐惧!手机从她完全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朝下。

巧合…重名…这些自欺欺人的念头被眼前铁一般的事实砸得粉碎!

苏梅!在2004年!真的在周屿父亲的公司工作!而且卷入了所谓的“资金迷案”?!

那周屿今晚看到的…他父亲摔门而去的那个雨夜…那份引发父母激烈争吵的律师函…凭证上的签名…还有日记本上那个诡异的暗红斑点…这一切的一切,瞬间被这条新闻链接赋予了极其可怕、极其混乱的含义!

林溪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她甚至不敢去想,苏姨卷入的“迷案”到底是什么?和周屿父亲的离婚财产纠纷又有什么关系?这会对她现在的家庭、对她父亲和苏姨的感情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猛地扭头,惊恐的目光再次投向摊开的日记本。周屿那狂乱的字迹和那个浓黑的圈,此刻在她眼中充满了不祥。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之前发现暗红斑点的位置——那个靠近装订线的右下角。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几点原本只是微小、暗红的斑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扩大、蔓延!

它们不再是几点,而是迅速晕染开,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又像…活物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颜色也变得更加暗沉粘稠,并且…开始诡异地向着周屿刚刚写下的、尤其是那个被浓重圈起来的“苏梅”名字方向…延伸!

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扭曲的细线,正从斑痕的源头滋生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力,缓慢而坚定地爬向那些黑色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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