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孤灯未熄,风在檐角打着旋儿,铜浑仪的影子斜斜划过石阶。
苏九鸾立于阶前,指尖微凉,袖中那抹胭脂混着辰砂的微光。
她没上台。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萧景和站在高处,一句“谁说女子不能观天测海”随风落下,字字如星火崖,激得她心口一震。
可她更清楚,此刻若贸然现身,便成了他掌中棋子,而非并肩之人。
她要的不是庇护,是破局的刀。
于是她转身,退入暗巷,身影如墨滴入夜色。
回到小院,油灯昏黄,她解下发髻,取出那张残页
《星图海经》的第三折,边角焦黑,似曾遭火焚。
纸上密布星轨与水文注记,父亲熟悉的笔迹写着:苏怀瑾“辰砂夜绘法:胭脂为引,鱼胶为络,三更子时对月调匀,可显九渊之形。”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眼底泛起一丝近乎疼惜的温柔。
她从箱底翻出一块旧绢,是阿菱补衣时剩下的,粗纹厚实,正适合试法。
研钵里,胭脂辰砂、鱼胶缓缓搅合,红得像未干的血,又像初升的朝霞。
她蘸笔落图,依“九渊分色诀”:浅红绘缓坡,深绛勾断崖,紫褐描涡流,银粉点星位。
每一笔,都对应着父亲在海图边缘写下的潮汐密语。
窗外雨声渐起,先是零星几点,继而连成一片。
她吹灭油灯。
刹那间,绢上幽光浮动:
一道道红纹如活过来一般,在黑暗中蜿蜒游走,仿佛海底暗流正悄然涌动。
等高线清晰浮现,一条被官图标注为“深水航道”的区域,竟在图中显出断崖式沉降!
她瞳孔骤缩:那是平海湾外的“三礁嘴”,正是昨夜残页上炭笔圈出的地名。
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何一去不返。
苏九鸾“这海图,怕是藏着杀机!”
……
次日清晨,雨势未歇。
禁军文书房内烛火通明,萧景和倚在门框上,玄袍未整,却目光如刃。
他昨夜亲自监造“直播舟”的图纸,眼下泛青,显然未眠。
萧景和“苏文书,”
他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萧景和“昨夜整理的《海难卷宗汇要》,交上来。”
苏九鸾低头应是,从案上取过一叠誊抄整齐的文书,双手呈上。
动作间,她指尖微微一颤,一页旧绢角从夹层滑出,露出半道幽红曲线。
萧景和接过,目光掠过那抹异色,不动声色。
但他的指尖,在翻页时轻轻一顿。
那图纹……不是随意涂抹。
线条走势暗合潮汐节律,深浅分层竟与钦天监秘传的“月影分层法”完全一致!
此法早已失传,唯有监正级官员才可习得。
萧景和“呵,一个渔村孤女,又如何知晓?”心中暗道
他抬眼看向她。
她低眉顺眼,睫毛垂下,像一尾温顺的鱼,仿佛刚才的失误只是粗心。
可他知道,这女人从不做无用之举。
萧景和“下次收拾仔细些。”
他轻笑,语气温柔得近乎调侃,眼神却冷了下来。
待她退下,他立即召来小满:萧景和“把那角绢布取来,封入铁匣,不得示人。”
小满挠头:NPC“大人,不过是一块破布……”
萧景和“破布?”
萧景和冷笑,萧景和“能画出这等海图的人,若生在钦天监,早该穿紫袍了。”
同一时刻,工部主事周文渊踏着湿滑青石步入文书房。
他年近四旬,面容端方,袍角绣着工部特有的“水纹双鱼”暗记,走起路来一丝不苟,仿佛连呼吸都按律令来。
他目光扫过苏九鸾案头,忽见一抹残红黏在砚台边,是未洗净的胭脂混合物。
周文渊“这是何物?”
他声音陡然严厉。
苏九鸾起身行礼:苏九鸾“回大人,是……染布时溅上的。”
周文渊“染布?”
周文渊眯眼,
周文渊“你一个文书,染什么布?”
他翻出她前几日誊抄的《平海湾志》,指尖重重戳向一页:周文渊“此处‘潮门’标注偏差七分,你竟照抄不误!是不懂,还是故意?”
屋内众人屏息。抄录官图出错,轻则罚俸,重则杖责。
苏九鸾垂首,声音轻却稳:苏九鸾“小人不敢擅改官图,唯恐以愚乱真。”
周文渊“好一个‘不敢’。”
周文渊冷笑,周文渊“识字的丫头,最怕就是心思活络。你以为誊抄是小事?错一字,船沉一船人!”
他拂袖转身,看似离去,袖中却悄然夹走一片沾有红痕的碎布。
门外雨声更大。
老陈头蹲在码头屋檐下抽旱烟,望着远处海面发怔。
二十年前那一夜,苏怀瑾登船前曾塞给他一块玉佩:苏怀瑾“若我回不来,便交给我女儿。”
可那孩子,早就被人说“淹死了”。
他不知道,此刻那块玉佩,正贴着苏九鸾的胸口。
而萧景和站在观星台旧址,手中铁匣未开,却已感知到风暴将至。
它要掀翻的,是整整二十年的谎言。
当夜,暴雨倾盆,电光撕裂天幕。
码头急报未至,但风中已传来隐约钟声,那是搁浅船只为求救,撞响的青铜锚钟。
暴雨如天河倒悬,狂风卷着咸腥的海气扑上码头,木栈在浪头中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搁浅的运粮船“沧波号”横卡在三礁嘴的暗礁群中,船底裂开一道狰狞口子,海水正汩汩涌入。
桅杆倾斜,帆布猎猎翻飞。
禁军校尉陈厉站在指挥亭内,披着油布,额角青筋跳动。
他手中官图反复比对,却始终无法解释
明明标注为“深水航道”的区域,怎会突然出现断崖式沉降?
潮水正退,若再不拖离,船体必断于礁石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身影冲破雨幕,发髻散乱,衣襟湿透,却是文书苏九鸾。
她一脚踹开守卫,手中紧攥一卷湿透的绢布,声音穿透风雨:苏九鸾“校尉大人!此为平海湾真实等高线。三处断崖已以朱砂标红,潮退前尚可施救!请速调右舷缆绳,避开西南角涡流!”
陈厉一震,尚未反应,已有副官惊呼:NPC“大人!您看浪花——西南角那片白浪,打得最狠的地方,正是她图上标红的断崖口!”
众人凝目望去,果然,巨浪撞上隐没水下的礁脊,炸起数丈浪柱,位置与绢图所绘分毫不差!
NPC“听她的!”
陈厉当机立断,下令改缆。
绞盘吱呀转动,粗绳绷紧,数艘拖船合力牵引,船体缓缓挪移。
就在最后一道潮峰退去前,沧波号终于脱离险境,搁于浅滩之上,虽破损严重,却保住了船身与满舱粮秣。
雨势渐歇,天光微明。
禁军上下望着那卷摊在案上的湿绢,红纹虽晕染,轮廓犹存,线条精准得近乎鬼斧神工。
有人低声嘀咕:旁观者“一个文书……竟能画出这等图?”
而苏九鸾默默退至角落,指尖冰凉,心跳未平。
她知道,那幅图,是昨夜用父亲留下的《星图海经》秘法所绘,胭脂与辰砂混合,借三更月华显影九渊地形。
可她更清楚,此图一出,便如利刃出鞘,再也藏不住。
果然,翌日清晨,工部主事周文渊怒气冲冲踏入禁军衙署。
他手中攥着一片残布,正是昨夜他从苏九鸾案头悄然取走的。
周文渊“私绘海图,误导官制,险酿大祸!”
他声音如刀,掷地有声,
周文渊“此等妖术邪图,可是你苏九鸾所为?!”
众目睽睽之下,苏九鸾正欲开口,殿门忽开。
玄袍曳地,萧景和缓步而来,眉眼慵懒,却自带一股压人心魄的冷意。
他径直走到周文渊面前,接过那片碎布,只一眼,便轻笑出声。
萧景和“就为这个?”
他指尖一松,碎布飘落炭盆,火舌瞬间吞没那抹猩红,
萧景和“本将昨夜已经烧了。”
满堂震惊。
萧景和“一个文书誊抄笔误,画了几道红线,也值得闹到尚书台?”
他负手而立,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如钉,
萧景和“烧了,省得惹是非。”
火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也映出苏九鸾低垂的眼睫。
她指尖微颤,心头却如惊雷滚过,他怎会认得这图?
苏九鸾“为何替我担下这等重罪?”
而就在火光熄灭前的一瞬,她瞥见那碎布边缘,一道极细的星纹悄然浮现——那是《星图海经》中唯有监正亲传才知的“天枢引路符”,是父亲当年用来标记核心密图的暗记。
她猛然抬头,望向萧景和的背影。
他不曾回头,却早已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