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码头,浓雾如絮,缠绕着桅杆与缆绳,海风裹着咸腥扑面而来。
苏九鸾蹲在鱼市边缘的青石阶上,粗布裙角沾了露水,指尖却稳当。
旁白她面前是阿菱昨夜悄悄送来的旧鱼篓——竹篾发黑,边缘磨得发亮,是渔女们世代传信的暗道。
她一根根翻检着篓底的鱼鳞与海草,动作轻巧,似只是个清早挑货的采珠女。
直到指尖触到一处异样——夹层里藏着一层油纸,再往里,是浸过桐油的绢片,防水防潮,触手微韧。
旁白她缓缓展开,一抹暗红在晨雾中悄然浮现:那是她昨夜用特制胭脂绘制的“北涌推力带”草图,细如发丝的线条蜿蜒如蛇,标注着东海深处一股隐秘洋流的走向。
她凝视良久,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胭脂印,苏九鸾心中默念:这不只是逃命的法子,是要让她们学会自己画图,自己定航,自己说话。
远处,禁军巡哨的铜铃叮当响起,她迅速将绢图藏入袖中,起身拍了拍裙摆。
旁白她知道,昨夜观星台上那一句“珠语传图比八百里加急还快”,已惊动了某些人的眼睛。
萧景和说得对,火种已燃,若不趁势织网,风一吹,便散了。
工部大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洒进来,映得梁柱上的海兽浮雕仿佛在游动。
周文渊立于沙盘之前,紫袍玉带,面色阴沉。
三尺宽的沙盘上铺满细沙,各色贝壳按经纬排列,丝线牵连如蛛网,赫然是幅“钦定洋流图”。
两名小吏正小心翼翼地调整一颗赤贝的位置,他冷眼一扫,那两人立刻跪地请罪。
周文渊“此图乃钦天监旧档参详、工部三司会审所定,”
周文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周文渊“若有异议者,视同谤毁官图,杖责二十。”
堂下数十名文书低头垂手,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不知周主事最恨“妄议官制”?
更别说这图背后,牵着海禁律条、朝中权斗,动它一粒沙,便是动整个工部的根基。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素色身影缓步而出。
苏九鸾低眉顺眼,双手接过小吏递来的贝壳篮,动作恭敬得挑不出错。
旁白她低头拨弄,指尖在青、赤、白、黑贝中轻巧游走,忽然,一颗青贝被她轻轻一拨,错置在东南角——离原位不过半寸。
她垂眸,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
女工棚内,阿菱正低头补着一块破帆布,针线在粗布间穿梭。
她眼角余光瞥见工部方向飞来一只灰羽鸽子,落在檐角轻抖翅膀——那是春桃驯的信鸽。
她不动声色,继续缝补,却在布面暗处以针脚留下三短一长:假流。
旁白另一头,春桃挎着饭篮穿过船坞,口中哼着轻快小调:“月升井,潮打礁,贝排七星走龙腰——”几个女工听见,不自觉跟着哼唱起来。
这原是苏九鸾教她们记洋流口诀的渔谣,如今被简化成歌,一句句在船厂上空飘荡,像潮水般悄然漫延。
有人开始用贝壳摆盘时多看一眼方向,有人在抄录工部图纸时偷偷记下偏差,还有人在交接工具时,借着抹布折角传递暗号。
一张无形的网,正以女工之手,悄然织成。
考核至尾声,工部大堂内香炉青烟袅袅,檀味压不住空气中紧绷的沉默。
沙盘前,周文渊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如鹰隼扫过全场,见无人再敢异议,终于缓缓点头。
旁白他抬手,命人取来红绸——那是呈报朝廷前的最后一步,覆图请功。
一名小吏捧来一匹猩红织锦,金线绣着“钦定”二字,正是覆图请功的礼制之仪。
周文渊“此图三载修纂,集钦天监遗档、沿海卫所报灾、潮汐志录于一体,”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文渊“今终成定本,即日呈递御前,以为海防纲要。”
众文书低头垂首,连呼吸都屏得极轻。
旁白阿菱在女工棚角落捏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发白——她知道,一旦红绸落下,那幅错漏百出的“钦定洋流图”便成铁律,再无人能改。
就在这红绸将落未落之际,一道素色身影忽地走出队列。
苏九鸾双膝触地,叩首至额,动作恭敬得近乎谦卑。
苏九鸾“卑职愚钝,”
她声音清亮,却如春冰裂玉,
苏九鸾“昨夜辗转反侧,观星推潮,终悟官图之精妙,实乃天工开物,非我等浅识可参。”
堂中众人一怔,随即悄然松了口气。
连周文渊也微微颔首,嘴角浮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到底是年轻后生,知错能改,尚可教也。
可下一瞬——
旁白“哐”地一声,苏九鸾猛然掀开自己案前图板!
背面赫然展开一幅全然不同的海图——以胭脂为墨,银粉勾星,细线如银河倾泻,蜿蜒织就一片浩瀚星流。
与正面那规整呆板的官图相比,宛若活水撞死潭,生机勃发,震撼人心。
苏九鸾“此非谤毁,乃补遗!”
她朗声而起,声音穿透梁柱,
苏九鸾“诸位请看!若按官图所示航路北进,七日内必陷‘涡心’暗流,船毁人亡!而依实测潮时、月引星位推演,当取螺旋角十二度偏航,可借涌势破障,直穿北涌推力带!”
满堂哗然。
有人瞪目结舌,有人悄悄抬头,更有几位老匠人眯眼细看那胭脂线条,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那弧度、那角度,竟与他们多年行船经验暗合!
苏九鸾“你……你竟敢私绘海图?!”
周文渊脸色骤变,袖中拳头猛地攥紧。
苏九鸾“非私绘,乃实测。”
苏九鸾不退反进,指尖点向图中一颗银星,
苏九鸾“今晨寅时三刻,月掩毕宿,潮头提前半刻拍岸,此象正合《星图海经》所载‘太阴引潮’之律。而官图所据旧档,用的是二十年前旧星位——星已移,潮已改,图若不变,便是杀人于无形!”
她话音未落,外头骤然马蹄声急,尘土飞扬。
一名禁军飞骑直入工部辕门,滚鞍下马,高举黄绸一角:旁白“钦差李怀章亲令!昨夜观星台奏报:太阴异动,荧惑守心,其象与二十年前钦天监监正苏怀瑾出海前夕完全一致!陛下口谕——祭天号改造即刻启动,工部、禁军、钦天监三司协同,不得延误!”
死寂。
周文渊僵立原地,手中红绸滑落在地。
廊柱阴影里,萧景和缓缓踱出,玄色披风轻扬,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他望着苏九鸾挺直的背影,眸光深邃如海渊——这火种,终究是烧起来了。
而苏九鸾没有看他,她只望向窗外。
春风拂过船坞空地,春桃正领着一群女工蹲在地上,用碎贝、炭条、渔绳重绘她的图。
她们口中齐诵潮歌:旁白“月升井,潮打礁,贝排七星走龙腰……”
歌声轻快,却如潮信般坚定。
她忽然明白——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图。
是无数双被忽视的手,在暗处织出的星河。
火种已燃,风起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