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泼洒在祭天号尚未合拢的龙骨上,铁木交错的骨架如巨兽之脊刺向苍穹。
海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吹动苏九鸾鬓边碎发,也吹得那面新悬于船首的“协造司”旗猎猎作响。
李怀章立于沙盘前,指尖仍沾着未干的朱砂。
旁白那一行字——“凡参与图算、验材、传讯之女工,皆录为‘协造员’,俸同主事”——如一记重锤砸进船坞的旧秩序里。
他落笔时手稳得惊人,可心却跳得厉害。
旁白他知道,这一笔,不只是改了个名头,而是撕开了大雍百年来匠籍不录女子、工部不纳裙钗的铁幕一角。
四周静得能听见海潮退去时石缝间滴水的声音。
下一瞬,不知是谁先低低喊了一声“苏姑娘”,紧接着,春桃红着眼眶将算筹高高举起,阿菱一把抱住身旁工友,三十六名女子肩并肩站在沙盘之后,像一排迎风不倒的礁石。
有人哽咽,有人含笑,有人默默抹去脸上油污,只为堂堂正正地抬头看一眼这曾将她们拒之门外的官衙牌匾。
欢呼声如潮涌起,撞上船坞高墙,又反弹回每个人耳中——那是被压抑了二十年的回音。
周文渊站在阴影里,脸色惨白如纸。
他想挤出一句讥讽,可喉咙发紧,竟发不出声。
脚下一绊,撞翻了整筐待用的铜钉。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像是命运在冷笑。
他弯腰去捡,却发现那些曾被他亲手调换的劣钉,此刻竟被女工们一一挑出,串成一串悬于沙盘之上,宛如祭旗。
苏九鸾“你换的是钉子,”
苏九鸾缓步走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苏九鸾“我改的是规矩。”
她不再看他,转身登上尚未封舱的祭天号。
木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时代的残骸上。
萧景和等在甲板入口,玄甲未卸,唇角却带了丝难得的笑意。
他递来一只青瓷小盒:萧景和“新制的胭脂,掺了细铁屑、海盐粉,防潮不褪色。”
顿了顿,又低声道,
萧景和“也能……留下印记。”
苏九鸾挑眉,打开盒盖,一抹深红如珊瑚血沁。
她轻笑一声,指尖蘸取,在主桅底座的龙骨接榫处,按下一道清晰的指印——五痕分明,如星斗排列,正对应《星图海经》中“北辰定枢”之位。
远处观星台上,潮歌声再度响起。
那是老乐工依古调所奏的《望海吟》,今夜格外嘹亮。
而海图室深处,一幅巨幅海图正由两名女工合力展开。
正面是工部钦准的《祭天号结构总览》,背面却另有乾坤——整幅海图以胭脂为墨,曲线婉转如呼吸,标注细密如脉络,每一笔皆出自苏九鸾之手。
更令人动容的是,图卷下方,百名女工以姓名联署,墨迹或工整或歪斜,却无一退缩。
风自海上来,吹动图角,似有千帆欲发。
墙,已经裂了。
三日后,苏九鸾手持工部签牌,借“整理前朝海难卷宗”之名,步入尘封多年的藏图阁。
她拂开梁上蛛网,踩过积年厚灰,在一排蒙尘的竹箧间停步。
指尖滑过褪色标签,最终落在一册破旧簿册上——
《海道异闻录·卷三》
她轻轻抽出,扉页落灰簌簌而下,露出一行残字:
旁白“癸未年七月,赤潮吞舟,星坠东海,有声如钟鸣三日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