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尽，祭天号主桅底座上的胭脂指印仍泛着微光，一道无声的誓约，烙在大雍朝即将翻页的历史木纹上。
然而工部账房内，烛火如鬼火般跳动，纸页翻飞
周文渊跪坐在火盆前，指尖残留着烧毁账册边缘的灼痛，却仍死死盯着那堆灰烬——只要它化为乌有，真相就再无出头之日。
可他不知道，阿菱正赤脚踩在屋檐瓦片上，夜风掀起她粗布衣角。
她怀里紧贴胸口的，是一张墨迹未干的残页
那是她趁送茶时从账吏袖中抽走的底单，字字如刀：“奉命掺假，不得声张”。
她咬着唇，一路翻窗、绕岗、贴墙根，像只夜猫子般潜入女工棚，将纸条塞进春桃手中时
“九姐……他们真的敢！”春桃声音压得极低，眼底却燃起怒火。
苏九鸾正坐在灯下，指尖摩挲着那盒绘有星河流转的胭脂。
她没看账页，先打开《星图海经》，一页页翻至“潮音辨木”篇，轻声道：“海不会说谎，木头也不会。”
她眸光微闪，仿佛看见父亲当年站在海崖之上，指着浮沉的断木说：“九鸾，听——木头在说话。”
“去老陈头那儿取三段试水沉木。”她合上书，语气平静，“我要让朽木自己开口。”
翌日清晨，工部大堂人声鼎沸。
周文渊立于案前，手持规尺，面色铁青：“苏参议昨夜私调船料三根，未报工部备案，形同盗毁军资！按《营造律例》，当夺职查办，押送大理寺问罪！”
众官交头接耳，有人冷笑，有人沉默。
春桃站在苏九鸾身后，双手紧攥着那三段湿漉漉的木头，掌心全是汗。
苏九鸾却连眼皮都没抬。
她缓步上前，将木头一一投入盛满海水的大缸中。
水波荡开，一圈圈涟漪映着众人惊疑的脸。
片刻，一段木头缓缓上浮，如星子浮出海面；另两段则沉入缸底，再未动弹。
堂内死寂。
她执烛而立，火光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南洋硬松，油性厚重，七日潮浸不沉。而朽木疏松，吸水即坠——诸位请看，这三十根‘南洋硬松’，已有二十七根沉底。”
她顿了顿，从袖中抽出那张残页，与账册并列于案：“账面写松，实运朽木；明令禁用，暗中调包。是谁盗毁军资？又是谁，妄图让祭天号葬身浪底？”
“放肆！”周文渊猛拍案桌，脸色涨成猪肝色，“一缸水就想定国策？你一个女子，不过仗着萧中郎将撑腰，便敢污蔑工部重臣？”
“我污蔑？”苏九鸾冷笑，目光如刃，“那我问你——昨日烧毁的《水文档》，可是记载了三十七处潮汐流速与木料浮力对照？你烧了纸，改得了海的脾气吗？改得了星象推演的潮时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父苏怀瑾二十年前出海前曾言：‘海图不在纸上，在星里，在浪里，在每一寸木头的呼吸里。’”她抬眼环视满堂官员，“今日我不求你们信我，只求你们——睁眼看一看。”
就在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骚动。
禁军校场上，萧景和刚收了枪，额角还挂着汗珠。
一名工部小吏慌慌张张跑来通报：“中郎将！苏参议擅改船规，私调建材，侍郎大人已命人拟本参奏，若不制止，恐遭夺职！”
他懒懒倚在旗杆下，嘴里嚼着一根草根，眯眼看向远处船厂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宫墙看见那个站在大缸前的女子。
“哦？”他勾唇一笑，“那她调的是什么‘建材’？”
小吏吞了吞口水：“据……据说是泡过潮水的烂木头。”
萧景和忽地睁眼，眸中寒光乍现。
他吐掉草根，一跃而起，朗声下令：“传令下去——把那木头给我抬到工部大堂，当众‘验尸’。”
半个时辰后，湿木被禁军将士抬入大堂，铁靴踏地，声震屋瓦。
周文渊脸色骤变，还想强撑：“此乃军资，岂容禁军擅入工务？”
“军资？”萧景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冷如霜。
众人回头，只见他缓步而来，玄色披风猎猎，靴声沉稳，一步一响，仿佛踩在人心鼓点上。
他看也不看周文渊，径直走到那口大缸前，目光落在浮起的那段木头上。
忽然，他抬手一扬。
几枚铜钉破空而入，钉入浮木，发出“夺夺夺”三声脆响，木屑飞溅。
满堂骤然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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