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观星台的石阶尚染着夜露,禁军铁靴踏响的回音却已惊起檐角铜铃。
皇城司的令旗昨夜三更便插进船厂辕门,上书“秽乱天象案立案察办”,如刀刻入人心。
百姓尚在议论昨夜童谣传遍街巷的奇景,今晨却见差役手持名册,挨户查问“是否曾赴夜话”。
一时间风声鹤唳,有妇人吓得藏起记满潮时的粗纸,也有老渔夫拍案而起:“我孙子靠那讲稿躲过断桅风,怎就成了冲撞星斗?”
消息传到图室时,苏九鸾正俯身整理昨夜未收的讲稿。
烛火熏黄的纸页上,阿菱用炭笔补了一行小字:“初七子时潮头偏东半寸,恐近礁。”
她摩挲那行字迹,怕是触到了海浪下暗涌的真相。
外头脚步纷杂,小吏低声禀报:“周主事已递密折入宫,附民间流言册三本,说昨夜彗星现于紫微垣,是因女子登台论星,阴气冲犯天枢……还有白云观道士跳坛作法,言须斩女主以谢天。”
室内一片死寂。
春桃咬唇欲言,却被苏九鸾抬手止住。
她缓缓起身,将讲稿拢入袖中,唇角竟扬起一丝笑:“他们怕的,真不是天象么?”
“是怕女人会算星。”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肃杀脚步。
萧景和大步而入,玄甲未卸,肩头还沾着晨雾。
他手中一卷黄绸甩在案上,震起微尘。
“陛下口谕。”他声音字字如钉,“‘观星台夜话’乃宣教利民之举,凡有阻挠者,以‘妨贤罪’论。”
满室一静。
春桃眼眶骤热。
阿菱低头攥紧了裙角,指尖发白。
她们都明白这道口谕的分量——从前是民间追捧,如今是天子亲认。
那黄绸不单是圣意,更是护身符,是利剑,是劈开千年铁幕的一道金光。
萧景和看向苏九鸾,眸光深邃:“你今日还登台吗?”
她抬眼,笑意清浅:“我若不登,岂非真让他们以为,女子开口,天地都要崩?”
日过午,观星台前人山人海。
与昨夜灯火如昼不同,今日天光敞亮,百姓看得更真切。
苏九鸾立于高台,换了一身素白窄袖裙,外罩浅青色参议补服,衣襟绣着小小的海波纹。
发间只一支贝纹簪,是渔家女儿最寻常的饰物,却衬得她眉目如刃,清冷而锐利。
她未执星盘,未展海图,只从袖中捧出三册粗线装订的簿子。
“这是百姓记下的潮汛推演。”她翻开第一页,声音清越。
“这是渔船归港时辰,这是星位辨向法——若这也算‘秽乱’,那请诸位告诉我,谁家没靠它多打一网鱼?
台下骤然沸腾。
一个老汉拄拐上前,高举手中账本:“我家三个月多赚二两银!这叫祸?这叫福!要谢还得谢苏参议!”
“我闺女照她说的时辰出海,避了回南风,船都没翻!”
“我儿用那‘北斗定方位’法,夜里也能走深水道!”
呼声如浪,一浪高过一浪。
萧景和立于台侧阴影里,目光冷扫四周。
忽见一工部小吏鬼祟穿行人群,袖中滑出一叠黄纸。
他眸光一凛,冷声喝道:“禁军——查伪谣!”
话音落,两名亲卫如鹰扑雀,当场截下小吏。
搜出数十张谶语帖,墨迹尚新:“女子干政,海难将至”“阴魂压星斗,七日必翻船”。
萧景和亲自接过,当众展开一张,冷笑:“上月试航,依苏参议所算,避礁十七处,省船料三百斤——若她真惹天怒,为何祭天号毫发无损?”他抬眼扫视全场,声如洪钟,“倒是某些人,连潮汐都算不准,却敢妄议天道?”
百姓哄笑,书生们纷纷提笔记下“中郎将怒斥谶语”一事,更有茶楼伙计当场撕了旧话本,高喊:“今晚就说新段子——《参议破天机》!”
笑声未歇,苏九鸾却已悄然展开一卷新图。
素绢铺展于案,墨线勾勒海岸蜿蜒,辰砂点出星位流转。
而在图之东侧,一道细长的胭脂痕如血丝般横贯海域,蜿蜒如蛇,又似潮脉搏动。
她指尖轻点其上,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骤然安静。
“三日后辰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万千双眼睛
“东海将起七尺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