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绢铺展,海风轻拂图角,那道胭脂痕在日光下泛出血色微光。
苏九鸾指尖稳稳压在图上,声音不疾不徐:“三日后辰时,东海将起七尺浪,渔船不得出港。”
她话音落时,全场寂静,只余海风穿台而过。
百姓仰头望着那幅从未见过的《近海潮信总图》,只见墨线勾勒的海岸蜿蜒如龙,辰砂点出的星位流转有序,而那道胭脂绘就的预警带,像一道灼烫的伤痕横贯东洋——不是胡乱涂染,而是依着星流轨迹、潮汐节律、风向偏移精密推演而出。
“此象昨夜已现。”她翻转图卷,背面星图赫然呈现:北斗第七星偏移半度,月躔入虚宿,荧惑微滞于角宿外垣。
三象合应,正是大汛将至之兆。
“非我杜撰,乃天道可测。”
话音未落,远处码头飞骑疾驰而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宁静。
那差役滚鞍下马,声音撕裂空气:“报——潮头已起!比旧历早半个时辰!”
人群轰然炸开。
“早了半个时辰?!”一个老舵工踉跄上前,颤抖着翻开随身携带的旧海历,“这……这不可能!历书上写的是巳时初刻……可刚才潮线已漫过第三石阶!”
“苏参议算的,准!”
有人高喊,“我刚还见渔船点火待发,幸亏听了夜话没动!”
商贾们眼睛发亮,当场围上前来:“这图可卖?那胭脂是何配方?能否订制月度潮信册?”
有人甚至掏出银票:“一册十两,我要十份!送亲朋、赠船东!”
混乱中,萧景和悄然靠近苏九鸾,袖中滑出一道黄绸密旨,压在图卷边缘。
她垂眸一看,心头微震——皇帝亲批八字赫然在目:“夜话可月增两回,所需物料,工部不得推诿。”
这是破天荒的恩典。
从前夜话只是民间自发,如今竟成朝廷默许的“准官方宣教”。
工部再想卡物料、扣经费,便是抗旨。
她抬眼望向萧景和,他唇角微扬,眸底却藏着一丝凝重:“他们不会罢休。”
果然,日影西斜,女工棚内灯火渐明。
阿菱伏案疾书,誊抄今日收到的百姓来信——有渔民写“依您说的时辰归港,躲过断桅风,全家活命”
有孤女求教识星法,字迹歪斜却工整;更有老船娘寄来一包海盐,附言:“女儿吃了这咸,才知海不欺人。”
春桃在一旁调试新制的“潮信算盘”,铜珠滑动清脆作响。
这是她依苏九鸾所授“三分律”改良的工具,能快速推演潮时,连不识字的船工也能上手。
苏九鸾取出一盒“星汛胭脂”,檀木小匣,开启时泛出幽微珠光。
她轻轻推至桌心,盒底三字刻得极深:“天家眼”。
“从今往后,”
“咱们画的图,不只给船夫看,也要让天家看见。”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鼓乐喧天。
一群渔户抬着纸扎大船游街而过,船身通体涂成胭脂红,船头立着一尊女子剪影,手持星盘,迎风而立。
孩童跟跑高唱:“一盒胭脂定潮信,女儿开口胜钦天!”
灯火映在苏九鸾眼中,如星河流转。
而在工部深处,烛火摇曳如鬼影。
周文渊独坐暗室,手中密旨被撕成碎片,纸屑如雪落满地。
他执笔的手剧烈颤抖,墨汁滴落,洇开如血:
“若再不除,国将不国……此女以胭脂乱天象,以妇言代钦天,蛊惑民心,动摇国本!若任其坐大,海图之权将归裙钗之手,礼崩乐坏,指日可待!”
他咬牙落款,封入蜡丸。
风穿城而过,吹不熄观星台的灯,也压不住那股自底层燃起的火。
而在船坞深处,龙骨静卧,铁钉未合,潮声隐隐拍岸。
那一夜,春桃在算盘上反复验算第三段接缝的受力角度,忽觉指尖发凉——那根老陈头亲手选的樟木龙骨,接榫处竟渗出一丝极细的水线,如泪痕,如警告。
她猛地起身,脸色发白。
明日辰时,祭天号将行龙骨合段大礼。
可此刻,船身已有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