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海雾,浅湾如镜,祭天号静卧于滑道尽头,船底倒映着天光云影。
岸边早已围满工部官吏、禁军校尉与船厂匠人,人人屏息,目光死死锁在那道曾渗水的龙骨接缝上。
潮力未至,水位尚低,按理不该施压。
可就在船身缓缓浸入浅湾的瞬间——“咔”一声轻响,如冰裂薄霜,一道细纹赫然浮现于第三段主接点!
“裂了!”工部郎中惊跳而起,袖中密折几乎脱手,“我说何等妖法能补天裂,原是欺世盗名!此船若出海,必葬身鱼腹!”
人群骚动,窃语如潮。
几名老匠人摇头叹气,似已判定死刑。
唯有苏九鸾立于船首高台,眉峰未动,眸光如钉,冷冷扫过那道裂痕——那是她昨夜故意留下的“信标”。
裂而不溃,正是星斗接骨法在等待潮压校准的征兆。
她转身,声如玉磬:“开闸,引潮!”
“什么?!”工部主事周文渊终于按捺不住,从人群后疾步抢出,脸色铁青,“未到试航时辰,擅自升水,若损船体,谁担得起这罪责?!”
“我。”苏九鸾回眸,唇角微扬,却无笑意,“苏某以禁军海图参议之职担保,若船毁,唯我是问。但若船成——”
她目光扫过工部众人,一字一顿,“诸位,得认这‘女工协造’四个字。”
萧景和立于高台侧翼,手按刀柄,目光冷冽如霜。
他只轻颔首,身后禁军立刻列阵上前,刀鞘顿地,声震砂石。
闸门绞盘应声而动,轰隆作响,海潮如受召之龙,自外湾奔涌而入。
水位骤升,浪声渐起。
那道裂痕在众人注视下,竟如活物般缓缓收拢——木理咬合,胶纹泛光,星纹轨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当潮头漫过船腰,整艘祭天号微微震颤,龙骨深处传来一声低鸣,似有巨兽舒展筋骨。
滴水不漏。
死寂。
下一瞬,老船工陈伯扑通跪地,颤抖着伸手抚过船底接缝,指尖触到那密合如生的星纹胶线,老泪纵横:“这……这是‘北斗承骨法’!百年前钦天监与工部合创的秘技,早随苏监正失踪失传了……她们……她们竟用星斗缝船!”
人群哗然。有人喃喃:“星不欺人……是人不信星。”
苏九鸾立于高台,风拂裙裾,却不回头。
她只将手轻轻覆上胸前铁匣——那里锁着《星图海经》,也锁着父亲二十年前未竟的航梦。
萧景和踏前一步,玄袍猎猎,声震四野:“即日起,祭天号主结构修造,由‘女工协造组’全权负责。凡龙骨、帆桅、舵轴之重大改动,须经苏参议、春桃、阿菱三人联署方得施行。违令者,以毁舰论处。”
话音落,禁军齐声应诺,声浪冲天。
春桃握紧双拳,眼底滚烫,阿菱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胶料的手,忽然笑了——那笑里,有不敢信,有痛快,更有生平头一遭的尊严。
日暮时分,女工棚内烛火如星。
苏九鸾取出一盒新制胭脂,盒面以金线勾北斗七曜,龙骨纹缠绕其间,盒底三字阴刻——“缝龙记”。
她一一递出:“以后,每一段龙骨合缝,咱们自己验,自己记,自己盖印。这船,是咱们一针一线缝活的,谁也夺不走。”
春桃捧来一块新铸铜牌,铜光温润,上刻“协造 阿菱”四字。
她刚要开口,远处忽闻号角长鸣——祭天号首帆升起,帆角绣着七颗星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如星引航。
而工部密室,烛火将尽。
周文渊独坐案前,手中火折点燃最后一道“断龙令”,纸灰飘落,如黑蝶纷飞。
他望着火光中残影,忽然怔住——那灰烬之下,竟露出一角泛黄旧帖:二十年前工部入职文书,墨迹犹新,上书“周文渊,志在远洋造舰”。
他指尖微颤,火光映出他眼底深藏的灰烬——曾几何时,他也想造一艘能破浪千里的船。
风已入木,龙将腾渊。
而朝堂之上,一道朱批密令,正悄然封入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