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抄斩

“这叶栖梧人还挺好的。”

“是啊，人很好，但是结局不好。”

五年光阴倏忽而过。

谢云遥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常陪着母亲打理家事，只是每月仍要去苏家铺子坐半日，看苏鹤年雕玉。他的手艺愈发精湛，当年那块胭脂石雕成的雀儿，被她妥帖地收在妆匣里，红得像永不褪色的晚霞。

这日谢云遥刚踏进苏家铺子，就见苏鹤年站在柜台后，脸色白得吓人，手里捏着封染了墨痕的信。

“怎么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苏鹤年抬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发颤。

“南城……叶家出事了。”

信纸落在桌上，字迹潦草得像是急着写就——叶家被指通敌，扣上“不忠”的罪名，昨日午时已遭满门抄斩。而叶栖梧半月前离京采玉，归途中遇刺，至今生死不明。

谢云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扶住柜台才站稳。那个总爱打趣他们、簪着梧叶钗的爽朗少女，那个像阵清风似的闯入他们年少时光的叶栖梧，怎么会……

“不可能。”

她喃喃道。

“叶伯父为人正直，怎么会通敌？栖梧她……”

话没说完，就见苏鹤年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我爹刚从衙门回来，说是……说是有证物在叶家搜出，皇上已下了死令，谁也不准求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他们说，叶姑娘的马车翻在山涧里，尸骨无存。”

谢云遥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起叶栖梧临走时的笑，想起她凑在耳边说“苏鹤年藏了好多你的东西”，想起她杏色的裙摆扫过满地枯叶的样子……那样鲜活明亮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里风声鹤唳。叶家旧部被一一清算，连带着与叶家有往来的商户都被盘查。苏家因与叶家素有生意往来，虽未被牵连，却也闭门歇业了数日。

苏鹤年整日待在铺子里，对着块未雕的白玉发呆。谢云遥去看他时，见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指尖的薄茧磨破了皮，渗着血珠，却浑然不觉。

“鹤年，”

她轻声唤他，递过刚温好的参汤。

“你这样熬不住的。”

他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是望着窗外。

“我总觉得，栖梧没死。”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执拗。

“她那么机灵，怎么会轻易被人刺杀？”

谢云遥何尝不希望如此。可衙门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叶家满门的牌位已送入乱葬岗，哪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块失了温度的玉。

“我们……或许该为她做点什么。”

苏鹤年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我记得她曾说，叶家有本账册，记着与北境商户的往来，若真是通敌，账册里定会有痕迹。可她总说那账册被父亲锁在密室，除了她，谁也找不到。”

他攥紧她的手。

“说不定，她是去寻账册了，想证明叶家清白。”

谢云遥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若真是如此，叶栖梧此刻定是腹背受敌，既要躲避追杀，又要设法翻案。

“可我们能做什么？”

她望着他。

“如今叶家是钦犯，我们稍有动作，便会引火烧身。”

苏鹤年沉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叶栖梧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挣扎，他便坐立难安。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梧叶玉佩，是当年叶栖梧送他的，说“见玉如见人”。玉佩的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此刻却硌得他掌心生疼。

“我要去找她。”

他忽然说，语气异常坚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看看。”

谢云遥看着他眼底的决绝，没有劝阻。她知道，那个总爱打趣他们的少女，早已是他们心里重要的人。她从腕间解下那只雀儿玉坠，塞到他手里。

“带上这个，若真能找到她，告诉她，我们等着她回来。”

苏鹤年握紧玉坠，那是他当年亲手雕的，此刻带着她的温度。他重重点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忽然伸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等我回来。”

三日后，苏鹤年乔装成商贩，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京城。谢云遥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梧叶玉佩。

风卷起她的裙裾，带着深秋的寒意。她不知道苏鹤年能否找到叶栖梧，也不知道这场风波何时才能平息。她只知道，那个簪着梧叶钗的少女，那个在海棠树下打趣他们的叶栖梧，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

而她能做的，便是守着这座城，守着苏家的铺子，等着他们回来——等他们带着清白的证据，带着叶栖梧爽朗的笑声，再一起坐在海棠树下，看竹蜻蜓飞过青瓦，就像多年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