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月亮很暗,像蒙了层血污。
谢云遥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叫“娘”,指尖死死抓着苏鹤年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苏鹤年坐在床边,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听着她破碎的呓语,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直到天快亮时,谢云遥才沉沉睡去。苏鹤年替她掖好被角,起身走到窗边。天边泛起鱼肚白,映着苏家铺子的青瓦,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翳。他从怀中摸出块玉佩,是那三只雀儿的最后一只,昨夜他借着烛火雕完了,只是翅膀的纹路里,藏着几不可察的戾气。
“公子,李大人求见。”
铺外传来苏伯父压低的声音。
苏鹤年眸色一动,转身出去。李御史坐在堂中,脸色凝重,见他进来,忙起身递过一封密信。
“这是晏辞州从江南送来的,他说叶姑娘查到些线索,当年构陷谢家的,是户部尚书赵显,他手里握着赵显私通敌国的账本。”
苏鹤年接过密信,指尖划过“赵显”二字,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赵显,正是当年力主查办叶家旧案的官员之一,如今官至户部尚书,深得皇上信任。
“晏公子说,他和叶姑娘已在来京的路上,只是赵显耳目众多,怕打草惊蛇。”
李御史叹了口气。
“只是谢家已……如今翻案,怕是也换不回什么了。”
“要翻。”
苏鹤年的声音冷得像冰。
“就算换不回人,也要让天下人知道,谢家是清白的。”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御史,目光锐利如刀。
“李大人,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李御史一愣。
“赌什么?”
“赌赵显倒台,赌这朝堂之上,还有几分清明。”
苏鹤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需要你的帮助,联络那些被赵显打压过的官员,收集他的罪证。”
李御史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数月,他身上的温润已被沉静的锋芒取代,眼底藏着的,是连他这个官场沉浮多年的人都心惊的决心。他沉默片刻,重重点头。
“好,我信你。”
谢云遥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她起身走到堂中,看见苏鹤年正在灯下写着什么,字迹凌厉,再不是从前的温润。桌上堆着许多卷宗,上面写着“赵显”“户部”等字样,还有几张画着密密麻麻关系网的纸。
“你在做什么?”
她声音沙哑。
苏鹤年回头,眼中的冷厉瞬间褪去,换上温和的笑意。
“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炖了粥。”
谢云遥没动,只是盯着那些卷宗。
“你要查赵显?”
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是。他是陷害你爹娘的元凶,我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查了又能怎样?”
谢云遥的声音带着绝望。
“人都已经……”
“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苏鹤年打断她,目光坚定。
“云遥,你爹娘一生磊落,不能背着‘叛徒’的骂名入土。我们要让那些唾骂过他们的人知道,他们错了;要让这天下人知道,谢家不是叛徒。”
谢云遥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光,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人活一世,争的不是名利,是心安。”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再是全然的绝望。
“我帮你。”
她轻声说。
“我爹书房里有个暗格,藏着他与赵显往来的书信,或许能用上。”
苏鹤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抬手替她擦去眼泪。
“好,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分头行动。谢云遥凭着记忆找到暗格,取出那些泛黄的书信,里面果然有赵显索贿的记录;苏鹤年则借着苏家多年经营玉器生意的人脉,联络商户收集赵显贪赃枉法的证据,再由李御史暗中递交给朝中重臣。
晏辞州和叶栖梧也悄悄回了京,带来了赵显私通敌国的账本。叶栖梧脸上的疤痕淡了些,眼神却比从前更锐利,她拍着谢云遥的肩
“放心,这次我们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秋末的朝会上,李御史联合三位重臣,当众弹劾赵显,呈上了所有证据。账本、书信、人证……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赵显当庭辩驳,却在晏辞州带上来的敌国使者面前,面如死灰。
皇上震怒,下令将赵显打入天牢,秋后问斩。谢家旧案得以昭雪,皇上下旨厚葬谢父谢母,恢复谢家名誉。
下葬那日,天很蓝。谢云遥捧着父母的灵位,站在新修的墓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平静。苏鹤年站在她身侧,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又看了看远处巍峨的皇宫,眼底的野心被掩得更深。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扳倒一个赵显,改变不了这世道的不公。要想真正护住想护的人,要想让冤屈不再重演,他必须站得更高,握得更紧。
叶栖梧看出了他的心思,拉着晏辞州走到他身边。
“若有需要,我们随时回来。”
苏鹤年点头,目光落在谢云遥身上。她正轻轻抚摸着墓碑,阳光落在她侧脸,像镀了层金边。
“走吧。”
谢云遥转身,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伤痛,却也有新生。
“我们回家。”
苏鹤年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知道,通往权力巅峰的路布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她,他便无所畏惧。
那枚三只雀儿的玉佩,被他妥帖地收在锦盒里。只是最中间那只雀儿的眼睛,被他用朱砂点得极深,像藏着团永不熄灭的火,映着他未说出口的誓言——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天下,再无人敢欺她、负她。总有一天,他会站在最高处,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