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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过往

万里秋

柳凝香走后,凤仪宫便再没什么人来。苏鹤年遣散了多余的宫人,自己守着这方空殿,像守着一座坟墓,也像守着最后一点念想。

他开始学着做她曾做过的事。清晨起来,他会去那棵枯海棠树下站一站,想象她当年是如何望着枝头盼花开;傍晚时分,他会坐在窗前,看夕阳漫过宫墙,就像她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翻出她留下的那些旧物——半块绣了海棠的帕子,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诗集,还有那枚三只雀儿的玉佩,被他贴身戴着,日夜不离。

北境公主来过几次,带着太子承瑞,想劝他回偏殿住。

“皇上,凤仪宫太冷清了,仔细伤了身子。”

她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鹤年只是摇头,目光落在承瑞腕上的玉锁上,忽然问。

“这锁,是谁教你雕的?”

北境公主愣了愣。

“是……是皇上您亲自画的图样。”

“哦。”

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那狼图腾的纹样刺得他眼疼,他忽然想起谢云遥腕间那只雀儿,红得像晚霞,暖得像春日。

承瑞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父皇,母后说您不喜欢我了。”

苏鹤年低头看着这孩子,眉眼确实像他,可那双眼睛里的怯懦,却一点也不像他记忆里的自己,更不像谢云遥当年的明亮。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冰凉。

“没有。”

可他知道,自己骗不了人。他对这个孩子,始终隔着一层,就像隔着他与北境公主之间那道无形的墙——那墙是用谢云遥的眼泪和他的愧疚砌成的,推不倒,拆不散。

入了冬,苏鹤年的咳嗽越来越重。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开了方子,他却很少喝。夜里咳得厉害时,他便坐起来,借着月光翻看那本诗集,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是很多年前,她从东街的老槐树下捡来,笑着塞进他书里的。

“鹤年,你看这花瓣像不像蝴蝶?”

“不像,像你画的雀儿翅膀。”

“才不是,你看……”

记忆里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他却只能对着空殿苦笑。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琐碎,早已刻进了骨血里,在他独自面对长夜时,一点点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开春时,柳凝香又来了一次,带来一盆新的海棠花。

“这是当年皇后在城外庄子上种的,她总说,宫里的土养不活好花。”

她把花盆放在窗台上,动作轻柔。

“奴婢想着,或许换个地方,它能活。”

苏鹤年看着那盆含苞待放的海棠,忽然红了眼眶。她总说他不懂花草,其实她不知道,他只是习惯了看她侍弄花草的样子,觉得比任何繁花都好看。

“她还说过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

柳凝香沉默了片刻,说。

“皇后说,皇上登基那年,曾偷偷在御花园种过一株竹蜻蜓,说等它长成了,就带她去放。”

苏鹤年猛地一震。他确实种过,就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用当年她送他的那只青竹蜻蜓做了引子,想着等竹子长高了,削成竹片,再陪她放一次。可后来琐事缠身,竟忘了那回事,直到今日才被提起。

他疯了似的冲出凤仪宫,直奔御花园。柳凝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其实早就被回忆困成了阶下囚。

御花园的角落里,那株竹子竟真的长起来了,不算粗壮,却挺拔得很,竹节处还留着当年绑竹蜻蜓的痕迹。苏鹤年抚着竹身,像抚着她的手,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云遥,”

他哽咽着低语。

“你看,它长起来了。”

可那个要一起放竹蜻蜓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年秋天,海棠花开了。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映着凤仪宫的窗棂,美得像场梦。苏鹤年坐在花下,手里拿着片新摘的花瓣,夹进那本诗集里。

他的咳嗽越来越重,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北境公主哭着求他传位给承瑞,他只是摇头。

“再等等。”

他在等什么,没人知道。

直到冬至那日,他躺在病榻上,意识已经模糊。柳凝香守在床边,听见他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些零碎的话——

“云遥,竹蜻蜓飞起来了”

“你看这玉,红得像晚霞”

“我们回家……”

弥留之际,他忽然清醒过来,紧紧攥着柳凝香的手。

“把……把那枚玉佩,放进我的棺椁里。”

柳凝香含泪点头。

他笑了笑,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胸口那枚三只雀儿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最中间那只雀儿的眼睛,被岁月和泪水磨得温润,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光。

新帝登基后,遵从先帝遗愿,将那枚玉佩与他合葬。史书上记载,景和帝在位十三年,励精图治,开创盛世,只是晚年独居凤仪宫,性情孤僻,再未立后。

没人知道,在那座空旷的宫殿里,曾有个帝王用余生的孤寂,偿还着一场迟到的悔恨。

很多年后,有个老宫人说,每逢海棠花开的时节,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凤仪宫传来竹蜻蜓转动的声音,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少年和少女在巷口放风筝时,风拂过线轴的轻响。

只是那声音里,藏着太多来不及说的对不起,和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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