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盒子的冰冷棱角隔着粗布衣料,紧紧硌在林小满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赵刚那道穿透黑暗角落的、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让她蜷缩在角落里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代号青鸟,暴露,藏好盒子。日记本上那些被血浸透的字眼,在脑海里疯狂翻涌。她不是林念初,她是林小满,一个背负着未知任务、可能已经暴露、最终惨死的战地护士!而自己这个冒牌货,不仅顶着她的名字和身体,还暴露了远超时代的医术,甚至可能正在被原主的敌人盯上!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帐篷外,赵刚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伫立,如同一尊耐心等待猎物的石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帐篷里压抑的气氛。柱子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几个黑乎乎、散发着浓烈霉变气味的窝头,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兴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恶心:“孙老!小满…姑娘!找…找来了!俺把伙房那边搜刮干净了!这几个窝头,绿毛长得最厚实!” 他身后跟着的二牛,则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破了半边的粗陶瓦罐,罐口还沾着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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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立刻迎上去,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长满厚厚绿毛、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气的窝头,又看看那个粗陋的瓦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一把接过窝头,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指挥道:“好!好!罐子放地上!柱子,二牛,再去弄点煮开的米汤来!要清的!干净的!张大姐!炭!砸好的细炭粉!快!”
帐篷里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却与之前抢救团长时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混合着霉臭、期待和隐隐不安的气息。张大姐一边用木槌在石臼里奋力砸着几块捡来的木炭,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向角落里的林小满,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和一丝本能的抵触。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丫头,怕不是真疯了?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混乱。她不能慌。无论原主是谁,无论赵刚在怀疑什么,眼下铁牛危在旦夕,这是实实在在的、迫在眉睫的生命!她扶着冰冷的土墙站起来,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眼神却重新凝聚起属于医生的专注。
“孙老,”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把发霉的地方刮下来,尽量刮干净,放进罐子里。米汤…要温的,不能烫手,倒进去,刚刚没过霉块就行。”她一边说,一边走到瓦罐旁蹲下,接过张大姐砸好、用破布筛过的细炭粉,又指挥柱子把几层煮过、尽量拧干的粗白布叠在一起。
老孙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窝头上那些厚厚的、湿漉漉的绿色霉斑刮下来,落入瓦罐底部。那粘稠、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绿色物质,让旁边的二牛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柱子端来了温热的米汤,小心地倒进去。浑浊的液体瞬间淹没了那些绿毛,瓦罐里形成一种诡异的、粘稠的绿色糊状物。
“盖上,用干净的布盖住罐口,别封死,留点缝透气…”林小满指挥着,感觉自己的指令如同在指挥一场荒诞的仪式,“找个阴凉、不被人打扰的地方放着…至少三五天”她说出这个时间,自己心里也完全没底。温度?湿度?菌种活性?这些在现代实验室需要精密控制的条件,在这里全靠老天爷赏脸。
老孙头立刻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帐篷角落那个刚刚清理出来的杂物堆深处。“就放这儿!俺看着!保证没人动!”他不由分说,小心翼翼地将那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瓦罐捧起,如同捧着圣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阴暗的角落,将它安放在最深处的地上,还用几块破席子稍微遮掩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老孙头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期盼,看向林小满:“丫头…接下来…就靠老天爷…和你了!”
林小满无言以对,只能疲惫地点点头。帐篷里弥漫的霉味和铁牛伤口散发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又朝门口瞥了一眼。
赵刚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但那种被冰冷目光锁定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满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一方面,她必须像个真正的战地护士一样,在张大姐的带领下,照顾越来越多的伤员。清洗散发着恶臭的绷带(所谓的绷带不过是煮过的破布条),在沸水里反复煮着那些豁口剪刀和铁钳,给伤员换药时面对各种触目惊心的伤口——撕裂的、感染的、生蛆的…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对这场战争的残酷和医疗条件的原始落后有了更刻骨的认识。铁牛的伤势急剧恶化,高烧持续不退,伤口流出的脓液变成了恶臭的暗绿色,人也彻底陷入了昏迷,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老孙头每天都去探视,摇头叹息的次数越来越多。那角落里的瓦罐,成了他唯一的、渺茫的希望寄托。
另一方面,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扮演“林小满”。她努力回忆着日记本里那些零碎的片段,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和习惯,笨拙地学习着那些拗口的方言词汇,艰难地吞咽着粗糙得划嗓子的野菜糊糊和硬邦邦的窝头。张大姐成了她重要的“掩护”。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护士长,虽然对林小满捣鼓“腌臜”东西颇有微词,但对她照顾伤员的细心和不怕脏累的态度倒是真心实意地接纳了,时常提点她一些“规矩”和“忌讳”,无形中帮林小满更快地融入了这个环境。
然而,身份的割裂感和原主留下的巨大谜团,始终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身上。每当夜深人静,伤员们沉沉睡去(或是在痛苦中煎熬),她蜷缩在分配给她的、铺着薄薄干草的地铺上,就会忍不住将手伸进衣襟,隔着布料紧紧攥住那个冰冷的铁盒。代号“青鸟”暴露,盒子藏好…这些字眼如同梦魇,反复纠缠。她是谁?真正的林小满遭遇了什么?那个“影子”是谁?赵刚又在暗中调查什么?每一个问题都找不到答案,只有冰冷的恐惧在黑暗中蔓延。
那瓦罐,成了她每日必去的“圣地”,也是她心头悬着的一块巨石。老孙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角落,像守护着龙蛋的忠诚信徒。他会定时掀开布角,凑近瓦罐口,仔细嗅闻里面的气味变化,观察那些绿色糊状物的状态,然后低声向林小满汇报:“丫头,味儿好像更冲了?绿毛好像,长开了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和忐忑的期盼。
林小满每次去看,心都沉一分。瓦罐里的情况根本谈不上“培养”。浑浊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些可疑的菌膜,颜色斑驳,气味刺鼻难闻。这跟她记忆里标准的青霉菌落相差十万八千里。杂质太多,环境太差,失败几乎是注定的。但看着老孙头那殷切到近乎卑微的眼神,看着铁牛那边越来越微弱的生命迹象,她只能含糊地说:“还…还早…再等等…”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第三天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了医院帐篷门口。
是陈青山。
他身上的绷带还没拆完,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昔,那股属于指挥员的沉稳气度已然恢复。他的出现,让略显压抑的帐篷里瞬间注入了一丝振奋的气息。伤员们挣扎着想坐起来打招呼,被他一个有力的手势制止了。
“都躺着!好好养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目光扫过帐篷,最终落在了正在帮一个伤员换药的林小满身上。
林小满感觉到那目光,心头微微一紧。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沾着血污和药渍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粗布衣襟上擦了擦。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和态度面对这位被自己“救回来”的团长。
陈青山大步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的眼睛,仔细地、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林小满一遍。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重量,让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瘦了。”陈青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气色也不好。这里的饭,吃不惯?”
很平常的问话,却让林小满心头一跳。她努力模仿着日记本里那种带着点怯懦和朴实的语气,微微低下头:“没 没有团长,吃得惯,就是 就是有点担心…”她含糊地指了指铁牛的方向。
陈青山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铁牛那张灰败的脸,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你救了我的命,林小满同志。”他特意强调了“同志”二字,“我陈青山,还有整个团,都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
林小满连忙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该做的?”陈青山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眼神反而更加深邃,“能在那种情况下,用那些东西,”他指了指角落里煮沸器械用的瓦罐和豁口剪刀,“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这可不是‘该做的’那么简单。老孙头行医几十年,也做不到。”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质问,只有平静的陈述,却让林小满感觉压力陡增。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是“家乡土郎中教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陈青山这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目光如炬的老兵面前,这种苍白的借口显得如此无力。
陈青山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目光转向了那个被老孙头严密守护的角落,落在那几块遮掩的破席子上。“老孙头跟我念叨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说你在想法子弄一种‘神药’?用发霉的东西?”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点点头。
陈青山沉默了片刻。帐篷里只有铁牛粗重艰难的呼吸声。良久,他才缓缓道:“法子,是有点…出奇。但打仗,有时候也得用些出奇制胜的法子。老孙头信你,我也信你这份救人的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林小满同志,放手去做。需要什么,跟老孙头说,或者直接找我。只要能多救回一个战士的命,再稀奇古怪的法子,都值得一试!”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林小满心头盘旋的部分阴霾和压力。陈青山没有追问她的“手艺”来历,反而给予了最直接、最有力的信任和支持。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眼眶有些发热。
“谢谢 谢谢团长!”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陈青山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去查看其他伤员了。他的到来和那番话,像一阵暖风吹过帐篷,连带着张大姐看林小满捣鼓“腌臜”东西的眼神,似乎也少了几分抵触,多了点将信将疑。
然而,就在林小满心头稍定,准备再去角落查看那个毫无进展的瓦罐时,一个年轻的警卫员匆匆跑进帐篷,神色凝重地直奔陈青山,在他耳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
陈青山的脸色瞬间变了。方才的沉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和锐利如刀的锋芒。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正蹲在角落里的林小满。
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警惕,还有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刚才的温和信任判若两人。
“林小满同志,”陈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穿透了帐篷里压抑的空气,“跟我出来一下。有事问你。”
林小满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扶着冰冷的土墙站起来,指尖冰凉。角落里,那瓦罐散发出的霉变气味似乎更加刺鼻了。她看着陈青山那张骤然变得冷峻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暴露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