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墨沉渊刚踏上藏书阁石阶,便在廊柱阴影里顿住了脚步。苏沐阳正半蹲在台阶上,指尖灵巧地将温珩散开的青衫下摆塞进腰带,动作熟稔得像在打理自己的衣角。"再晃荡要被书绊倒了。"少年仰头抱怨时,发间蔷薇蹭过温珩膝头,惊得墨沉渊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雪竹牌——他从未与谁有过这般自然的肢体接触,连阿姐临终前的拥抱都带着血痕的凉意。
温珩抱着《灵植图谱》笑得眉眼弯弯,耳尖却泛着不易察觉的红:"还不是帮你拿这本..."话未说完,苏沐阳已抢过书摞,两人并肩往三层走时,肩膀撞出细碎的声响。墨沉渊跟在五步之后,看着他们交叠的影子在青砖上晃成一团,忽然想起昆仑墟雪地里,自己永远只有一道单薄的影。
他眼角余光瞥见墨沉渊袖中若隐若现的雪竹牌,忽然想起三年前竹马失踪时,腰间也挂着块相似的竹制令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眼前人眉眼间虽有三分像,却总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哪有阿容哥哥当年追着他喂糖葫芦的热乎劲。
"惜繁师弟!"苏沐阳刻意笑得张扬,扬了扬手中食盒,"尝尝温珩调的槐蜜,比山下铺子的都甜。"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槐蜜的味道,像极了阿容哥哥替他处理伤口时,药膏里混着的蜜香。
藏书阁三层,温珩正用槐木书签替苏沐阳压着乱飞的袖口。墨沉渊坐在对面,看苏沐阳自然地将切得最齐整的槐叶糕推给温珩,指尖擦过瓷盘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场景太过熟稔,像幅被阳光晒褪色的旧画。他想起幼时在昆仑墟,阿姐总把最大的烤红薯塞给他,可此刻看着苏沐阳手腕搭在温珩书册上的姿态,胃里却莫名泛起酸意,连舌尖都尝到了虚假身份里的苦涩。
当苏沐阳伸手替温珩拢额发时,墨沉渊猛地低头翻书,却在纸页反光里看见自己紧抿的唇。他不知道这种滞涩感从何而来,只觉得温珩耳尖的薄红、苏沐阳指尖的温度,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盯着青玉牌的目光里。
指尖触到温珩微凉的额发时,他忽然晃了神。这动作他曾对竹马做过无数次,那时阿容哥哥会笑着咬住他的指尖,而眼前的温珩只是耳根更红。他慌忙收回手,却在低头时看见墨沉渊攥着书页的指节泛白——这人怎么总像浑身长刺的雪狐,明明坐得近,气息却冷得像昆仑墟的风。
温珩的书签掉在墨沉渊脚边时,苏沐阳抢先捡起,却在递还时瞥见墨沉渊腕间朱砂纹的走向。那纹路绕着手腕,像极了阿容哥哥替他挡剑后,留下的蜿蜒疤痕。他心脏猛地一跳,却又自嘲地想:不过是巧合罢了,世上哪有这么多相似的人。
三人离开藏书阁时,苏沐阳故意落后半步,看墨沉渊抱着书的背影。他发现这人走路时习惯左脚先落地,和竹马一模一样;翻书时会用食指摩挲书页边缘,也和竹马一模一样。可当墨沉渊回头看他时,那双总是含着冰的眼睛,却让他瞬间打消了所有念头——阿容哥哥的眼里,永远有映着他的光。
墨沉渊走在前面,听得身后苏沐阳突然笑起来,温珩的声音带着无奈:"别晃我书签!"他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直到檐角铜铃的响声盖住身后的笑闹。他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只觉得腰间青玉牌比往日更凉,而方才苏沐阳替温珩别书签的手指,在他脑海里晃成了刺目的影。
或许在这堆满古籍的楼阁里,除了灵植图谱与丹方,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读不懂的纹路,正在心脏深处,借着槐叶糕的甜香,悄然生根。就像苏沐阳藏在袖口的白玉牌,和他不敢示人的青玉,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正隔着衣料,发出只有彼此能听见的、细碎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