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找茬

在后半夜的风带着点凉，卷着巷子里的落叶，在杂货铺门口打了个旋。李无一个人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小马扎上，后背抵着斑驳的木门，影子被门檐上那盏昏黄的灯泡拉得老长，又在几步外的墙根处断成一截。

　　杂货铺早就上了闩，里头黑沉沉的，只有他脚边放着个打开的铁皮饼干盒，里面剩下几块受潮的桃酥，像被人遗忘的念想。他没摇蒲扇，就那么垂着手坐着，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摩挲，节奏慢得像漏了底的钟。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衬得巷子更静了。灯泡忽闪了两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鞋尖沾着的泥点上。那点光落在他半张脸上，另半张陷在阴影里，连呼吸都轻得怕惊动了什么，只有墙根下的虫鸣，一声叠一声地裹着他，像件穿旧了的、空荡荡的衣裳。

　　“哑巴我们回来了，"二狗咋咋呼呼显得格外热闹,从新把杂货铺得大门打开，我正低头收拾东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几个身影带着戾气撞开房门。为首的人扬着拳头就冲过来，他眉头一挑，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同时抬手格开对方的手臂，脚下顺势一绊，那人踉跄着扑了个空。

　　“想动粗？”我站稳脚跟，眼神冷了下来，活动了下手腕，指节发出轻响。另一个人抄起旁边的凳子砸来，他不退反进，猛地矮身，肩膀顶住对方腹部发力，硬生生将人撞得后退几步，凳子“哐当”落地。

　　他没给对方合围的机会，看准空隙欺身而上，手肘精准磕在一人肋下，又反手扣住另一人挥来的拳头，稍一用力便听得对方痛呼。不过片刻，刚才还叫嚣的几人已东倒西歪，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冷冷道：“还来吗？

　　“李无！不好了！少当家在西巷被人堵了！”二狗连滚带爬冲进棺材铺，裤脚沾着泥，声音都在发颤，“对方拿着家伙，您快救救他！”

　　铺子里木屑纷飞，李无正蹲在地上打磨棺木的雕花，闻言手上的刻刀猛地一顿，木屑簌簌落在肩头。他没抬头，指腹摩挲着刀刃上的寒光，只沉声问：“多少人？带的什么家伙？”

　　“得有五六个！都拿着棍子，还有人揣了刀子！”二狗急得直跺脚，“少当家虽能打，可架不住人多啊！”

　　“知道了。”李无终于放下刻刀，起身时顺手拎起墙角一根比手臂还粗的檀木杠——那是给厚重棺木打制的承重梁，沉甸甸压得地面微响。他拍了拍二狗的肩，声音稳得没一丝波澜：“前面带路，晚了别让少当家嫌我慢。”话音落，人已跨出铺子门槛，檀木杠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反倒比打架的吆喝更让人心里发紧。

　　来者满身酒气，双眼赤红地堵在杂货铺门口，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木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将木尺往门槛上一摔，木屑飞溅中嘶吼出声：“就是你们！是你们杂货铺害死了我妹妹！”

　　“她前几日来买的那包安神香，回去烧了三晚就没气了！法医说那香里掺了东西，除了你们这儿，她根本没去过别的地方买！”他往前逼近两步，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混着哭腔与恨意，“我妹妹才十五岁啊……你们卖黑心货，偿命来！”

　　说罢，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铺内，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眼前的一切。

　　你等一下，”你说在我们这里买的安神香？可是杂货铺不买这种东西，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在我们这里买的？。”我反问他。

　　那男人被怒火逼得浑身发抖，猛地探手从粗布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狠狠往柜台上一拍。包装袋边角磨损，沾着些泥土，上面用墨笔歪歪扭扭写着的“杂货铺”三个字，被他的指腹攥得发皱，墨迹都有些晕开。

　　“看清楚！看清楚这字！”他声音嘶哑，指着那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就是你们铺子的东西！我妹妹就是用了这个……连话都没留一句就没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皱着眉指着那纸包，语气沉了几分：“这位兄弟，你先冷静些。这袋子绝不是我们铺子里的。”

　　“你怕是没弄明白，我们这杂货铺看着杂，实则只做一桩生意——”我侧身指了指里间摞着的纸人、香烛和寿衣，“卖的都是给故去的人用的东西，纸钱、长明灯、往生被……哪样不是阴间用度？”

　　“别说安神香这种活人用的物件，就是寻常的油盐酱醋都挨不着边。这几天铺子忙着给张老爷备丧礼物件，进出的货单我都记着，绝无半件活人用的东西。”我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纸包上，“这袋子上的字看着糙，倒像是刻意仿的，你再好好想想，令妹会不会是在别处买的？”

　　男人脸涨得像猪肝，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指着我的鼻子就骂开了：“放你娘的屁！不是你们的是谁的？这袋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杂货铺’，全城就你们敢开这种不清不楚的铺子！”

　　他越骂越激动，抬脚就往柜台边踹了一脚，木柜发出“吱呀”的呻吟。“我妹妹人都没了，你们还在这儿扯什么阴间阳间的鬼话！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掀了你们这破铺子！”唾沫星子随着怒吼溅过来，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血来，显然是认定了这事与我们脱不了干系。

　　我猛地扬声朝后堂喊：“李无！报警！”声音刚落，我冷冷扫向那男人，“你这架势，哪是来讨说法的？明摆着是来找茬碰瓷的！”

　　他被我这声喊惊得一愣，随即火气更盛，抄起旁边的条凳就要砸：“报？今天就让你知道报也没用！”可还没等他动手，后堂帘子“哗啦”一响，李无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根粗木棍，眼神沉得像块铁。

　　“喂！你到底想干嘛？”二狗从门后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块刚擦完柜台的抹布，瞪着眼睛往男人面前一站。

　　他个子不算高，却梗着脖子把袖子往上捋了捋：“有话好好说不行？又是骂又是砸的，真当我们杂货铺好欺负？”说着往旁边啐了口，“我看你压根不是来问妹妹的事，是揣着坏水来闹事的吧？”

　　男人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个子怼得一噎，随即怒道：“关你屁事！滚开！”扬手就要推他，二狗却灵活地往旁边一躲，抹布“啪”地甩在旁边的桌子上：“想动手？先过我这关！”

　　二狗往旁边吐了口唾沫，脚往地上一顿，直勾勾盯着那男人：“别在这儿装疯卖傻！我看你就是受人指使来的！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砸我们铺子的？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股狠劲：“是东边的王记？还是街口那几个总眼红我们生意的泼皮？痛快说出来，不然等李无动了真格，有你好受的！”

　　男人被问得眼神一慌，随即梗着脖子吼：“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为我妹妹报仇！”只是那声音里的底气，明显虚了几分。

　　李无没说话，只往前迈了两步。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往那儿一站，阴影沉沉压下来，那男人举着拳头的手竟不自觉停在半空。

　　“闹够了？”李无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低沉得发闷。没等对方反应，他探手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稍一用力，对方就疼得“哎哟”叫出声，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要么，现在去警局那香的来路；要么，我现在就送你去。”李无盯着他，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再在这儿撒野，就不是动嘴皮子的事了。”

　　男人疼得脸都白了，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气焰瞬间矮了半截。李无松开手时，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腕子狠狠瞪了一眼，终究没敢再逞凶，骂骂咧咧地转身跑了。

　　二狗还想追，被李无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包，捏在指间看了看，眉头拧成个疙瘩，“是回魂香。”“你确定吗？”我问。

　　“嗯。我闻过，姑姑前段时间出去办事用过此香。”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有此香，这个事是插曲我们也没在意，就因为这这个男人出了个大事在小铺发生。

　　铺门落了锁，昏黄的油灯把三张脸映得明明灭灭。我摸出副卷了边的纸牌往柜台上一摊，二狗立刻凑过来抢了洗牌的活计，手指翻飞间还不忘念叨：“输了的今晚守夜啊，我可不想对着那些纸人发呆。”

　　李无没应声，只从牌堆里抽了张垫底，指尖在粗糙的纸牌上轻轻敲着。第一局二狗手气爆棚，刚出完最后一张就拍着桌子笑：“看到没？爷这手气，今晚睡安稳觉咯！”话音未落，下一局就被我和李无联手压得没了脾气，脸憋得通红，抓着牌半天舍不得打。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牌局正酣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门板上轻轻刮着。二狗的笑声戛然而止，李无已经按住了牌，眼神朝门口示意了一下。

　　门板被“笃笃笃”敲了三下，节奏不急不缓，却在空调外机的嗡鸣间歇里格外分明。

　　二狗手里的扑克牌“啪嗒”掉了张在茶几上，脖子往门口抻了抻，压低声音嘀咕：“这都快十一点了，外卖早停了啊，谁啊？”

　　李无放下手里的牌，起身时带起的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轻响。我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朝门口扬声问：“哪位？”

　　门外顿了两秒，传来个细弱的女声，带着点电流似的杂音：“您好……请问这里是‘往生杂货铺’吗？我想……买几支电子祈福灯。”

　　二狗“嚯”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钥匙串起身：“还真有夜猫子客户？”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瞅了瞅，回头冲我们挤眉弄眼：“一个妹子，看着挺文静的。”说着“咔哒”拧开了门锁。

　　门外的姑娘穿件浅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露出来的下巴尖细，手里捏着个帆布包，见门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我看你们大众点评上写着24小时营业……”

　　“哦对，特殊商品特殊服务嘛。”二狗侧身让她进来，顺手按亮了门口的感应灯，“进来吧，祈福灯有充电款和电池款，要哪种？”

　　门内的暖光落在许尽欢脸上，更显得她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得像幅水墨画。她抬手把卫衣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柔软的长发，声音轻轻的：“我叫许尽欢，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今年19岁。”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目光落在货架上那些亮着微光的电子祈福灯上，眼神里带着点怅然：“想请几盏祈福灯，送给……去世的学长。”

　　“他前段时间出了意外，”许尽欢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以前总说这种灯环保又安全，不用怕明火……”她说着，伸手轻轻碰了碰一盏莲花造型的灯，灯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像含着泪。

　　许尽欢的手指在祈福灯的开关上顿了顿，抬起头时，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安：“对了……你们认识靠谱的道士吗？”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半个月，我几乎天天梦到学长。他就站在梦里的湖边，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可我一靠近，他就不见了。”

　　说到这儿，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发怵的画面：“我查了好多法子都没用，白天上课总走神，晚上又睡不好……朋友说可能是有什么牵挂，或许找道士看看会好点。”

　　我正帮她调试祈福灯的亮度，闻言抬眼笑了笑，指节在灯座上轻轻敲了敲：“巧了，你要找的道士，可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二狗“嘿”了一声，凑过来拍我胳膊：“忘了跟你说，我们这儿这位，可是正经受过箓的道士，平时看铺子只是副业。”

　　我从柜台下翻出个装着桃木片的小锦囊，递给许尽欢：“你先把这个带在身上。梦到他的时候别急着靠近，试试在梦里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未了——有时候执念不散，未必是坏事。”

　　看着她眼里闪过的惊讶，我补充道：“要是还没头绪，明天这个时间再来，我给你画道安神符，保准比瞎找那些半吊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