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学院的梧桐叶被秋老虎烤得发卷,踩在地上脆响如碎裂的玻璃。陆则站在教学楼前,仰头看向顶楼的天台——半年前,赵宇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栏杆上缠着一圈褪色的黄丝带,是学生们为他系的,在热风里耷拉着,像条无力的手臂。
“赵宇是油画系大三的学生,成绩很好,拿过两次全国性的奖项。”美术学院的辅导员李老师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说话时总下意识地推眼镜,“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杀,前一天还在画室通宵赶作品,说要参加毕业展。”
“他有抑郁症?”陆则问。
“辅导员例会提过,说他情绪不太稳定,让我们多关注。”李老师翻开手里的档案,“但他自己不承认,也不肯去看医生。出事前一周,他突然把所有画具都扔了,说‘画不下去了’,还跟室友吵了一架,说‘我们都被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没说。”李老师摇摇头,“他性格有点孤僻,朋友不多,跟林风走得最近——就是这次出事的那个画家,他们是师徒,赵宇没入学时就跟着林风学画。”
师徒关系。陆则想起两人脚踝上相同的乌鸦纹身,这绝非偶然。“赵宇自杀那天,有没有异常举动?”
“有个女生说,看到他早上在天台打电话,情绪很激动,好像在跟人吵架,提到了‘戒指’‘血’什么的。”李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摔了,碎片现在还在教务处的失物招领箱里。”
手机碎片。陆则立刻让小陈去取:“赵宇跟踪那个戴黑曜石戒指的女人,学校里有人知道吗?”
李老师的脸色白了一下,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其实……不止赵宇,去年还有个学生也在跟踪那个女人,叫孙鹏,也是油画系的,后来突然退学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又一个。陆则的眉峰沉了下去。一个退学,一个自杀,一个被杀,都和那个女人有关,都有乌鸦纹身。这更像是一个有组织的群体,被某种力量操控着。
“孙鹏的资料有吗?”
“有,我让人找来。”
等待资料的间隙,陆则去了赵宇生前的画室。画室在教学楼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霉菌的味道。三十多个画架并排摆放,大多蒙着防尘布,只有最里面的那个画架是空的,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乌鸦贴纸——和林风、赵宇的纹身图案一样。
“这是赵宇的位置。”李老师指着空画架,“他走后,他的东西都被家人拿走了,只剩这个。”
陆则蹲下身,在画架底座的缝隙里摸索,指尖触到一张硬纸壳。抽出来一看,是张被揉皱的展览海报,上面印着“第一届乌鸦杯青年油画展”,主办人一栏写着“林风”,时间是三年前。海报角落有个极小的logo,是三只乌鸦围着一枚戒指的图案,戒指上的黑色石头和那个女人的黑曜石戒指一模一样。
“乌鸦杯?”陆则问。
“是林风办的小画展,只邀请了几个学生参加,赵宇和孙鹏都在列。”李老师解释,“当时没什么名气,就办了一届。”
陆则盯着海报上的logo,突然意识到:乌鸦是图腾,戒指是信物,这个“乌鸦杯”很可能是个秘密组织。“参加画展的有几个人?”
“加上林风一共五个。”李老师回忆着,“除了赵宇、孙鹏,还有两个女生,一个叫周婷,去年毕业去了法国;另一个叫刘蕊,现在在本地当美术老师。”
五个。陆则在心里默数:林风(死)、赵宇(死)、孙鹏(失踪)、周婷(出国)、刘蕊(本地)。这个组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刘蕊的联系方式有吗?”
“有,我给你。”
离开画室时,小陈拿着孙鹏的资料跑了过来:“陆队,查到了!孙鹏退学后去了城南的精神病院,诊断是‘妄想型精神分裂’,说总看到‘黑色的影子跟着他’,上个月刚出院,去向不明。”
精神病院。陆则想起林风的抑郁症,赵宇的情绪不稳,这更像是人为导致的精神崩溃。“手机碎片呢?”
“技术科正在复原,说芯片损坏严重,不一定能恢复数据。”
两人刚走出教学楼,陆则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陆队,林风口袋里的黑色粉末化验出来了,是黑曜石粉末,和他照片里那个女人戒指上的成分一致。另外,他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和赵宇的部分基因片段吻合。”
赵宇的皮肤组织?陆则愣住了。林风指甲缝里为什么会有赵宇的DNA?难道两人死前有过接触?可赵宇半年前就死了。
“是微量残留,可能是接触了赵宇的遗物。”技术科补充道,“我们还在林风的画具里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是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印着乌鸦logo,和画展海报上的一样。“里面有几页写了字,我们拍下来了。”
陆则放大照片,笔记本上的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慌中写的:
“3月15日:她给了我戒指,说能看见真相。”
“4月2日:森林里有眼睛,在看着我们画画。”
“5月20日:赵宇说他看到血了,戒指在流血。”
“6月10日:孙鹏疯了,他说看到‘主人’了。”
“7月1日:赵宇走了,他的画在哭。”
“9月12日:轮到我了,黑色的风在窗外。”
主人?陆则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组织还有更高层的存在?那个戴黑曜石戒指的女人,只是个执行者?
“刘蕊的电话打通了吗?”他问小陈。
“打通了,她说在学校上课,我们现在过去。”
刘蕊在市郊的一所中学当美术老师,见到她时,她正在给学生上素描课。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长发束成马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完全看不出和那个诡异的组织有关。
“我认识林风、赵宇,也参加过乌鸦杯画展。”刘蕊请陆则到办公室坐下,递来一杯水,“但那只是个普通的画展,没什么特别的。”
“普通画展?”陆则拿出海报,“那这个乌鸦logo是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都有乌鸦纹身?”
刘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紧紧攥着水杯,指节泛白:“就是……觉得酷,年轻人的小爱好。”
“赵宇自杀,孙鹏疯了,林风被杀,你不觉得奇怪吗?”陆则的目光锐利如刀,“那个戴黑曜石戒指的女人,到底是谁?”
刘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她叫‘墨’,我们都叫她墨姐。”
“墨?”
“是代号,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刘蕊的声音带着恐惧,“她是个收藏家,说喜欢我们的画,资助我们办画展。她说乌鸦是‘信使’,能带来灵感,黑曜石戒指是‘钥匙’,能帮我们打开‘艺术之门’。”
“艺术之门?”
“就是……让我们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刘蕊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陷入了回忆,“她给我们喝一种黑色的液体,说能激发灵感,喝完之后……真的能看到奇怪的画面,比如血流成河的森林,戴着乌鸦面具的人……”
黑色液体。陆则想起林风胃里的安眠药和酒精,难道是类似的东西?“你们跟踪她,是她要求的?”
“是任务。”刘蕊的声音发颤,“她说要画‘真实的黑暗’,让我们跟踪她,把看到的都画下来。赵宇画得最好,她说他‘离真相最近’……”
“真相是什么?”
“不知道。”刘蕊突然抱住头,身体剧烈颤抖,“赵宇死前给我打电话,说他看到墨姐杀人了,就在美术学院后面的树林里,尸体被埋在一棵老槐树下,手上戴着和墨姐一样的戒指……”
埋尸?陆则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说没说埋的是谁?”
“没说……他只说‘是我们中的一个’,然后电话就断了。”刘蕊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害怕,第二天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但警察去树林里找了,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不敢!”刘蕊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墨姐说过,谁要是泄密,下场就和‘被埋的人’一样!孙鹏就是因为跟别人说漏嘴,才突然退学的!”
陆则立刻拨通林岚的电话:“带人去美术学院后面的树林,重点搜查老槐树附近,可能有尸体。”
挂了电话,他看着刘蕊:“墨的具体特征,除了黑曜石戒指,还有什么?”
“她很高,大概一米七以上,左手手腕有个红色的胎记,像朵花。”刘蕊努力回忆着,“说话声音很哑,像是感冒了,而且……她每次出现都带着一股檀香,和寺庙里的味道很像。”
檀香。陆则想起钟鼓楼巷沈国梁家里的味道,心里莫名一紧。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她住在哪里?”
“不知道,她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我们都用一个加密软件联系,她发任务,我们交画。”刘蕊打开手机,调出一个黑色图标的软件,“这个软件需要邀请码才能注册,服务器在国外。”
技术员立刻接过手机:“我们会破解。”
离开学校时,小陈接到林岚的电话,声音带着兴奋:“陆队,找到东西了!老槐树下挖出一具骸骨,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年左右,骸骨左手无名指有戒指痕迹,和黑曜石戒指的尺寸吻合!”
一年前。陆则想起孙鹏是去年退学的,难道骸骨是他?
“另外,我们在骸骨的衣服碎片上发现了微量的黑曜石粉末,和林风口袋里的一致。”林岚补充道,“还有,骸骨的颅骨有明显的钝器击打痕迹,是他杀。”
真相越来越清晰了:墨利用“乌鸦杯”组织控制年轻画家,用药物让他们产生幻觉,再让他们跟踪自己,实则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当有人发现真相(比如赵宇看到她埋尸),就会被灭口;而那些精神崩溃的(比如孙鹏),则被伪装成疯癫或失踪。
林风的死,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赵宇被杀的真相,或者发现了骸骨的身份。
“查一年前油画系的失踪人口,尤其是和孙鹏、赵宇关系密切的人。”陆则对小陈说,“另外,查那个加密软件的使用者,还有墨的资金来源,她资助画展的钱从哪里来。”
车开回市区时,夕阳已经落尽,华灯初上。陆则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突然想起林风那幅未完成的油画——漆黑的森林,持刀的人影,红色的颜料。那根本不是预言,而是林风亲眼见过的场景。
墨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灭口?还是那个“艺术之门”真的存在,她在用极端的方式“创作”?
这时,小陈的电话响了,是技术科:“破解了赵宇的手机碎片,恢复了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打给林风的,时间是他自杀前一小时。”
“内容是什么?”陆则追问。
“只有一句话,赵宇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墨姐的戒指里,有孙鹏的眼睛’。”
戒指里有眼睛?陆则猛地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破了所有的伪装。那个黑曜石戒指,绝不仅仅是信物,里面一定藏着更恐怖的秘密。
而那个叫墨的女人,她手腕上的红色胎记,沙哑的声音,还有那股熟悉的檀香……陆则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但转瞬即逝。
他知道,要找到墨,必须先弄清楚那个戒指的秘密,还有孙鹏的骸骨到底藏着什么线索。
黑色的风,不仅没有停,反而越来越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