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荒废的土地祠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残破的幡布在夜风中飘动，发出窸窣碎响。
子时整，云昭月与沈砚舟的身影如约出现在断壁残垣之间。月光勉强透过坍塌的屋顶，照亮祠堂中央站立的那人——正是白日里在苏园出手的青衣文士。
他转过身，脸上已无人皮面具的痕迹，露出一张与那凌厉剑法不甚相符的、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俊面容，只是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郁结与风霜。
“云姑娘，沈公子。”他拱手，声音比白日里更显低沉，“在下苏暮雨。家父苏万霆，曾任惊雷山庄外庄管事。”他亮出手臂上那个暗淡的“惊雷杏”印记，“此乃外庄核心人员标记。”
“惊雷山庄？”云昭月目光锐利，“与鹧鸪箭何干？与我父母之事又何干？”
苏暮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二十年前，惊雷山庄并非单纯的黑道势力。它暗中承接朝廷密令，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湿活’，其中最大的一桩，便是协助调查前朝龙脉图失窃案。而当时负责与山庄对接的朝廷密使，便是…令尊，云峥将军。”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家父曾言，云将军雄才大略，与当时的老庄主雷万霆惺惺相惜，暗中联手调查，发现龙脉图失窃背后，牵扯到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其成员皆以鹧鸪箭为记，行事狠辣诡谲。”
“然而，就在调查渐有眉目之时，灾祸骤降。”苏暮雨声音低沉下去，“天佑十七年秋，山庄突然遭大批神秘高手血洗，满门被灭。老庄主雷万霆力战而亡，死状凄惨。家父因恰巧奉命外出采购，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被一路追杀，重伤濒死之际，得遇云将军暗中相救，藏匿于金陵，化名苏万三，以商贾身份苟活至今。”
“云将军怀疑山庄内有内鬼，且朝中亦有鹧鸪箭的庇护伞，行事更为谨慎。他将继续追查的线索，分别藏于几处，其中一处，便与塞外龙沙镇的‘杏花烟雨楼’有关。他临终前…”苏暮雨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钥匙，钥匙尾部正是一朵杏花浮雕，“让我将此物交予小姐。说若小姐追查至此，可持此钥，前往龙沙镇杏花烟雨楼，寻找一位代号‘金杏’的故人，他/她手中有关键证物。”
“父亲…”云昭月接过那把冰凉的钥匙，指尖微微收紧，“他死于何人之手？”
苏暮雨面露悲愤与愧疚：“具体何人，家父亦不知晓。他只知云将军是在最后一次潜入皇宫追查线索时暴露了行踪，遭遇围杀，力竭而亡。而当时围杀者中…有人使出了惊雷山庄绝不外传的绝技‘惊雷破’，且火候极为老道…这也是家父多年来心中最大的刺与疑团。他怀疑…当年山庄血案，或有极核心的人物并未死…”
线索在此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但却清晰地指向了塞外那个法外之地——龙沙镇。
“龙沙镇，杏花烟雨楼…”云昭月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决意，“看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数日后，通往塞外的官道上，黄沙漫漫。
两匹骏马并辔而行，马上之人皆戴着遮阳的斗笠，风尘仆仆，却难掩非凡气度。
“根据苏暮雨提供的零星信息和无字阁的卷宗，”沈砚舟摊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龙沙镇位于三国交界，不受王法约束，镇中规矩由三大势力共同维持：‘沙蝎帮’控制水源和驼队，‘狼旗盟’掌控武力赌场，而最神秘的‘杏花烟雨楼’则掌握着信息和财富的流通。我们要找的拍卖会，就在烟雨楼中。”
“要进烟雨楼，似乎需要特殊的凭证？”云昭月问。
“是。”沈砚舟点头，“一种特制的‘杏花帖’。据说不分身份，只认帖子。获取方式…很江湖。”他笑了笑，“要么重金求购，要么…凭本事‘取’。”
正说着，前方沙丘后突然转出一支驼队，护队的镖师个个膀大腰圆，神色警惕。为首镖师腰间鼓鼓囊囊，露出一角烫金信封，上面正是一朵嫣红的杏花。
“看来，‘帖子’自己送上门了。”云昭月斗笠下的唇角微扬。
沈砚舟会意，轻夹马腹上前，扬声问道：“诸位兄台，请问龙沙镇可是这个方向？”
镖师们警惕地打量他们，为首者不耐地挥手：“是又怎样？快让开，别挡道！”
就在对方注意力被沈砚舟吸引的刹那，云昭月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马背上消失，下一瞬已悄然回到原地，仿佛从未动过。只有她指间，多了一封烫金的“杏花帖”。
而那镖头浑然不觉，仍在呵斥沈砚舟。
沈砚舟拱手一笑：“多谢指路。”说罢拨转马头，与云昭月并肩离去。
直到驼队走出老远，才隐约传来镖头惊怒的吼声：“我的帖子呢？！！”
——
龙沙镇比想象中更加混乱而富有生机。各族面孔混杂，语言各异，交易市场上随处可见明晃晃的兵刃和来路不明的货物。
按照规矩，两人在一家名为“龙门客栈”的老店落脚。客栈本身就是龙蛇混杂之地，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夜幕降临，客栈大堂人声鼎沸。云昭月与沈砚舟坐在角落，看似悠闲饮酒，实则将周围一切动静尽收耳中。
邻桌几个刀客的议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了吗？这次烟雨楼拍卖，压轴的是一件‘惊棠客’的旧物！”
“什么？！那位煞星的东西也敢拿出来卖？”
“据说是她早年用过的一把短剑，好像叫什么…‘海棠烬’？”
“嘶…这要是让正主知道…”
云昭月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海棠烬’是她少时初出江湖所用佩剑，后来在一次任务中遗失，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砚舟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传音入密：“有意思。看来这拍卖会，不仅是卖东西，更像是…钓鱼。”
就在这时，客栈大门被猛地撞开，一群凶神恶煞的沙蝎帮众涌了进来，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云昭月二人身上。
“就是他们！”一个小喽啰指着叫道，“白天就是他们偷了王镖头的杏花帖！”
帮众头领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狞笑着上前：“外来人，不懂龙沙镇的规矩？敢动沙蝎帮护的镖，把帖子和手留下！”
客栈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
云昭月缓缓放下酒杯，斗笠微微抬起，露出清冷的下颌：“帖子在我这儿。”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手也在。有本事，自己来拿。”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