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寺的血佛

和尚的僧袍沾着泥点，佛珠每颗都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捻动的缘故。他说自己法号“慧能”，是竹林寺的守寺僧人，今早打扫大雄宝殿时，发现如来佛像的掌心渗出了血珠，顺着手指滴在蒲团上，汇成一小滩，腥气冲天。

　　“师父圆寂前说过，佛像流血，是有大冤屈的魂灵镇不住了。”慧能的声音发颤，念珠转得飞快，“寺后的竹林里，昨晚还传来哭声，像是个女人在哭，又像是小孩，听得人头皮发麻。”

　　竹林寺在城郊的青龙山深处，三面环山，寺前有片百亩竹林，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当地人说那是“冤魂在说话”。我对这座寺庙有印象，卷宗里夹着张旧报纸，1945年的，标题是“竹林寺遭匪洗劫，僧人无一生还”，配图里的寺庙烧成了黑炭，只有大雄宝殿的佛像还立着，半边脸被熏得漆黑。

　　“那尊佛像是唐代的，”慧能在路上说，“据说塑佛时，工匠把自己的血混在颜料里，所以才有灵性。**时破四旧，红卫兵想砸了它，刚举起锤子就摔断了腿，后来就没人敢动了。”

　　车开到竹林深处就进不去了，剩下的路得步行。竹林密得不见天日，阳光只能透过叶缝洒下几点光斑，地上积着厚厚的竹叶，踩上去悄无声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见寺庙的山门，朱漆剥落，门楣上的“竹林寺”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轮廓。

　　进寺时，正赶上一阵山风，竹林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慧能指着大雄宝殿：“血珠就在里面，我用钵盂接了，不敢动。”

　　宝殿里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破损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佛像上。如来佛的金身斑驳不堪，左手掌心果然有个血点，红得刺眼，顺着手指蜿蜒而下，在底座上积成小血洼。血洼里的血没凝固，还在微微晃动，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却能看到她怀里抱着个婴儿，襁褓是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血。

　　“这不是佛像在流血。”我用降魔杵碰了碰血洼，血珠立刻沸腾起来，“是有人把冤魂封在了佛像里，血是魂灵的怨气所化。”

　　慧能突然跪倒在地，对着佛像磕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抬起头时，额头上磕出了血印，“十年前，寺里来过个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说要在寺里借住。师父心善，留了她们娘俩，可没过三个月，女人就抱着孩子在竹林里上吊了，说是被人逼债，走投无路。”

　　“那女人长什么样？”

　　“头发很长，总穿着件蓝布衫，”慧能回忆着，“左眼角有颗痣，和您卷宗里夹着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有点像。”

　　他说的是林晚月的照片。我翻出照片，晨光透过照片，在佛像底座上投下道影子，正好和血洼里的人影重合。降魔杵突然剧烈震动，蓝光直射佛像胸口——那里有块砖是松动的，比周围的砖新些，像是后来补上的。

　　“把砖撬开。”我按住震动的降魔杵，慧能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墙角的撬棍，小心翼翼地把砖起了出来。砖后面是空的，塞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件婴儿襁褓，绣着朵莲花，和血洼里映出的一模一样，只是布面上的血迹已经发黑。

　　襁褓里裹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平安”二字，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我把玉佩和林晚月的红绣鞋放在一起，两件物件突然同时发烫，冒出淡淡的白烟，在空中凝成行字：“欠命的，要还命。”

　　“这是…那女人的东西？”慧能脸色发白，“当年她下葬时，身上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被人拿走了。”

　　天黑后，竹林里的哭声更响了。慧能说要去敲晚钟，让钟声镇镇邪祟，可刚走到钟楼，就传来声惨叫。我冲过去时，看见他被根竹枝吊在房梁上，离地三尺，脸色发紫，嘴里塞着布，眼珠瞪得快要凸出来。

　　吊住他的竹枝很细，却异常坚韧，上面还缠着根头发，黑得发亮——和林晚月鞋里的头发是同一种。我用降魔杵斩断竹枝，慧能摔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指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她…她要找齐玉佩…说另一半在…在害死她的人手里…”

　　回到宝殿时，佛像的血珠流得更急了，顺着衣纹淌到地上，在青砖上画出条蜿蜒的线，指向寺后的竹林。血线尽头是片空地，长着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债”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人名，像是“李”什么。

　　“是李富贵！”慧能突然想起什么，“当年逼死那女人的就是他！他是镇上的高利贷主，听说后来死在了竹林里，尸体被野狗咬得不成样子，没人敢收尸。”

　　槐树的根下有片土是松的，挖开后，露出具骸骨，脖子上挂着个玉佩——正是布包里那半块的另一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平安”二字，只是接缝处渗出黑血，滴在骸骨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原来他也死在这了。”我把玉佩合在一起，血洼里的人影突然清晰起来，正是照片上的林晚月，怀里的婴儿襁褓敞开，露出张小脸，眉眼竟和周明的儿子有几分相似。

　　“我的孩子…”林晚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他是孽种，把他抢走扔在竹林里…我找了他十年，原来他一直在这里…”

　　骸骨突然动了，手指指向槐树根深处。挖开泥土，里面是个小小的骨灰坛，坛口刻着个“念”字。慧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我糊涂，当年怕惹麻烦，没敢把孩子埋进坟地，就偷偷埋在了这里…”

　　林晚月的影子飘到骨灰坛前，轻轻抚摸着坛口，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宝宝，妈妈带你回家…再也没人能分开我们了…”

　　血珠突然停了，佛像底座上的血洼慢慢干涸，露出道刻痕，是朵并蒂莲，和红绣鞋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慧能把两半玉佩包好，说要在寺里立块碑，刻上母子俩的名字，让她们安息。

　　离开竹林寺时，晨光正穿过竹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慧能送了我串新的佛珠：“这串珠子开过光，能安神。您要找的东西，或许在青龙山的废弃矿洞里，那里三十年前塌方过，埋了不少人。”

　　降魔杵上的蓝光映出个矿洞入口，洞口立着块木牌，写着“禁止入内”，字迹已经模糊。卷宗里多了张矿洞图纸，是手绘的，标注着“熊窝”两个字，旁边画着个简单的熊头图案。

　　事务所的木门这次没被敲响，而是被人从外面推开的。一个穿工装的老头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盏矿灯，灯罩上沾着煤屑：“陈先生，矿洞里…挖出只熊骨，骨头上还戴着个铃铛，和您降魔杵上的一样。”

　　我看着降魔杵——不知何时，上面多了个小小的铜铃，正随着晨光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回应老头的话。那条看不见的线，终于要在矿洞里打个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