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妖镜里的万妖窟

侦探事务所的铜制门环上还挂着晨露，我用布擦拭时，瞥见巷口停着辆三轮车，车斗里堆着些蒙着白布的物件，像是古董。这种三轮车通常在周末的旧货市场出现，此刻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车主遇到了没法用常理解释的麻烦。

　　车主人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沾着些铜绿。他说自己姓钱，在城西开了家古董店，昨天收了面镜子，夜里店里就出了怪事——镜子里的人影会自己动，还会发出女人的哭声。

　　“那镜子是从万妖窟附近收来的，”钱老板的手指绞着衣角，布褂子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摇摇欲坠，“卖镜子的老头说，这是面‘照妖镜’，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我当时以为是噱头，哪想到……”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朵，“今早开门，发现镜子里多了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到耳根那种。”

　　我注意到他的眼袋泛着青黑，像是熬了通宵，指甲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和往生池边的朱砂同味。“镜子在哪？”

　　钱老板掀开三轮车的白布，露出面青铜镜，镜面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样，镜钮是个蹲坐的小熊，和降魔杵上的熊头图案如出一辙。镜面蒙着层灰，擦去灰尘后，映出的人影却不是我——是个穿红袄的女人，梳着双丫髻，眼角有颗泪痣，正对着镜外的人缓缓眨眼。

　　“就是她！”钱老板吓得后退半步，“她还在里面！”

　　降魔杵突然从案头跳起来，蓝光直射镜面，女人的影像瞬间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叫，镜面浮现出裂纹，裂纹里渗出黑色的黏液，滴在三轮车斗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这不是普通的照妖镜，”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里带着微弱的震动，“这是用定魂珠的边角料打造的，能连通妖界的‘万妖窟’。”

　　钱老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从布褂子内袋掏出张收据：“卖镜子的老头说，万妖窟最近在‘开窟’，里面的妖怪能通过有灵气的物件跑到人间。他还说，要是镜子里的人影笑了，就说明有妖怪盯上你了。”收据上的地址是“万妖窟东麓，老槐树下”，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我让钱老板把镜子搬到事务所，镜面刚跨过门槛，风铃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案头的镇魂石（崔判官送的那块刻着熊头的黑石）冒出白烟，在桌面上形成个小小的漩涡。镜中的红衣女人突然指向漩涡，嘴里吐出模糊的字句：“熊……救我……”

　　“她在求救。”我盯着漩涡里的影像——是片漆黑的山洞，洞壁上镶嵌着无数双发光的眼睛，正围绕着个石台，石台上绑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和镜中女人同款的红袄。

　　钱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从三轮车斗里翻出个木盒：“这是和镜子一起收来的，老头说‘镜子找盒子，妖怪不出窟’。”木盒是紫檀木的，上面雕刻着七只小熊，首尾相接围成圈，盒锁是个铜制的熊头，与降魔杵的顶端完全吻合。

　　将降魔杵对准锁孔，铜锁“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铺着块暗黄色的丝绸，放着半张残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万妖窟的地形，核心区域画着个红色的叉，旁边写着“定魂碎，妖窟开”。地图的边角画着面镜子，正是钱老板收来的这面。

　　“定魂珠碎片在万妖窟里。”我将地图拼凑完整，镇魂石的漩涡突然扩大，映出更清晰的景象：石台上的人影脖子上挂着半块玉佩，玉质与天枢的定魂珠同源，“镜中女人的魂魄被妖怪拘在万妖窟，镜子是她与人间的唯一联系。”

　　夜幕降临时，我和钱老板驱车前往万妖窟。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公路两旁的树木扭曲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拧过，树影在车灯下张牙舞爪，像是无数只伸向车窗的手。

　　万妖窟的入口藏在片竹林深处，洞口被藤蔓遮掩，拨开藤蔓，露出块刻着“妖”字的石碑，碑石上布满爪痕，最深的一道里还嵌着撮黑色的兽毛，凑近闻有股腥甜的气味。钱老板突然指着碑石背面：“这里有字！”

　　碑石背面刻着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熊仙镇妖，以魂封窟，七十年满，定魂为钥。”字迹苍劲有力，与矿洞案里赵大山日记的笔迹有三分相似。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指向竹林深处，那里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庙门歪斜地挂在合页上，门楣上的“山神”匾额只剩个“山”字。庙内的神龛是空的，地上散落着些香灰，中央的蒲团上，有个新鲜的熊掌印，大小与成年黑熊的爪子相当，印泥里混着些金色的粉末——是定魂珠的碎屑。

　　“是‘熊仙’！”钱老板突然激动起来，“我爷爷说过，万妖窟以前叫‘熊仙洞’，住着只通人性的黑熊，能赶走妖怪，附近的村民都奉它为仙。后来定魂珠碎裂，熊仙为了镇住妖怪，把自己的魂魄封在了窟里。”

　　山神的神像倒在墙角，背后贴着张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写着“熊魂镇妖阵”，阵法的七个节点都画着小熊的图案，与木盒上的雕刻完全一致。我将镇魂石放在阵法中央，黑石突然发出嗡鸣，七只小熊的图案在地面亮起，形成道金色的光网，笼罩住整个山神庙。

　　光网的中心，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露出个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照亮了下方的通道——正是万妖窟的入口，通道壁上的壁画记录着熊仙镇妖的故事：黑熊与妖怪大战七天七夜，最终用自己的魂魄和定魂珠碎片组成封印，将妖怪困在窟底。

　　走到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万妖窟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悬挂着无数钟乳石，石尖上凝结着发光的黏液，照亮了洞中央的石台，台上绑着的人影果然是镜中的红衣女人，她的红袄已经被血浸透，眉心有个黑色的印记，形状与借命簿上的朱砂印同款。

　　围着石台的是七个妖怪，形态各异：有的长着狼头人身，有的是蛇尾狐面，最中间的是个穿黑袍的老者，脸被兜帽遮住，手里拿着根镶嵌着定魂珠碎片的拐杖，拐杖头是个狰狞的狼头。

　　“陈默先生，你终于来了。”黑袍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我们等这一天等了七十年——定魂珠碎裂，熊仙的封印减弱，只要献祭七个阴年阴月生的魂魄，我们就能冲出万妖窟，重回人间。”

　　镜中的红衣女人突然剧烈挣扎，红袄的袖口撕裂，露出里面的皮肤，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与还愿庙神像底座的刻痕如出一辙：“别信他！他们用定魂珠碎片增强妖力，我弟弟的魂魄已经被他们炼成了‘妖丹’！”

　　石台旁的火堆里，果然有颗暗红色的珠子在燃烧，珠子里隐约能看见个小男孩的虚影，正痛苦地蜷缩着。黑袍老者举起拐杖，杖头的狼头突然张开嘴，喷出道黑气，直扑红衣女人：“再吵，就让你和你弟弟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暴涨，在溶洞里形成道屏障，挡住了黑气。我认出黑袍老者拐杖上的定魂珠碎片，与天枢胸口的那半块同源：“你们和天枢是什么关系？”

　　“他？”黑袍老者发出刺耳的笑，“不过是我们利用的棋子。当年若不是我们提供定魂珠的消息，他怎会知道如何修补仙体？现在他倒了，正好轮到我们做主！”他突然吹响口哨，周围的妖怪纷纷扑上来，狼人的利爪在火光里闪着寒光，蛇女的尾巴甩出道毒液，溅在钟乳石上，冒出阵阵白烟。

　　钱老板吓得躲到块巨石后，却不忘将木盒扔给我：“盒底有字！”木盒的底部刻着段口诀：“熊魂醒，蓝光起，七熊围，妖窟闭。”我突然明白紫檀木盒上的七只小熊是什么意思——它们是启动熊仙封印的钥匙。

　　将降魔杵**石台中央的凹槽，蓝光顺着凹槽蔓延，在地面形成个巨大的阵法，与山神庙的“熊仙镇妖阵”遥相呼应。七个妖怪突然发出惨叫，身体开始冒烟，黑袍老者的兜帽被蓝光掀开，露出张狼脸，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红光：“不可能！熊仙的魂魄明明已经被我们打散了！”

　　石台突然剧烈震动，从裂缝里钻出无数只石熊的爪子，抓住妖怪的腿，将它们往地下拖。红衣女人身上的绳索自动断裂，她扑向火堆，用手抓起燃烧的妖丹，尽管双手被烧伤，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小宇，姐姐带你回家！”

　　妖丹在她掌心渐渐冷却，露出里面的小男孩魂魄，虚弱得几乎透明。红衣女人将魂魄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的阳寿已尽，全靠执念支撑到现在。“陈先生，谢谢你……”她的身影化作道红光，裹着小男孩的魂魄，朝着溶洞外飞去，“替我们看看日出……”

　　黑袍老者被石熊的爪子拖入地下，在消失前发出最后的咆哮：“定魂珠还有最后一块！在……”话音被地面的裂缝吞噬，溶洞开始剧烈摇晃，钟乳石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钱老板抱着木盒躲在屏障后，大喊：“地图上说出口在东边的暗河！”我抓起降魔杵，跟着他往暗河方向跑，身后的石台渐渐沉入地下，蓝光形成的阵法重新封闭了窟底，恢复了熊仙的封印。

　　暗河的水流湍急，水面上漂浮着些发光的莲花，花瓣上坐着小小的熊影，像是在为我们指引方向。顺着河流漂出万妖窟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阳光透过竹林洒在水面上，将莲花的影子映得金灿灿的。

　　钱老板把镜子和木盒交给我：“这东西太邪门，还是您拿着合适。”他的布褂子纽扣终于掉了，露出里面的红绳，绳上挂着个小小的熊爪吊坠，“我奶奶说这是熊仙给的护身符，难怪我能从万妖窟活着回来。”

　　回到事务所时，镇魂石的漩涡已经消失，石面上多了个淡淡的熊头印记。我将镜子放在案头，镜面的红衣女人影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朝着我挥手，像是在告别。

　　案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崔判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陈默先生，最后一块定魂珠碎片有下落了——在‘卷帘大将’的转世身上，他现在是城西戏班的武生，最近总说梦见自己在流沙河里挑担子。”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指向窗外，巷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个穿戏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根金箍棒，棒身上刻着“如意”二字，看见我时，突然做出个亮相的动作，眉心有个金色的印记，形状与定魂珠的碎片完全吻合。

　　我知道，寻找定魂珠的最后一程即将开始。这一次，牵扯的不仅是阴阳两界，还有沉睡的神佛转世。而万妖窟的妖怪们提到的“七十年之约”，或许正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熊仙的封印、定魂珠的碎裂、天枢的野心，都藏在那个被时光掩埋的约定里。

　　事务所的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像是某种召唤。我拿起降魔杵，朝着巷口的年轻人走去，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仿佛预示着人、神、妖三界的再次交汇。

　　卷帘大将的转世，定魂珠的最后碎片，等待我的，将是比万妖窟更凶险的挑战，也可能是揭开所有真相的终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