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的铜制挂钟刚敲过午夜十二点,窗玻璃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放下手里的卷宗抬头,看见只灰鸽子正歪着头啄玻璃,嘴里叼着个卷成细筒的纸条,鸽爪上沾着些细碎的银粉——是古董街特有的镜面尘埃。
纸条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胭脂香飘了出来。字迹是用朱砂写的,笔画抖得厉害,像是写字的人手在不停哆嗦:“陈先生救我,镜缘斋的镜子在流血,她要出来了——老周”
镜缘斋的老板周老头我打过交道,去年帮他找回过一面被掉包的清代穿衣镜,老头懂些古董行的门道,从不是会大惊小怪的人。我抓起降魔杵往门外走,杵身上的定海砂突然微微发烫,在月光下泛出细弱的金光——这是有邪祟的征兆。
城西古董街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侧的店铺都黑着灯,只有镜缘斋的二楼还亮着盏昏黄的灯,灯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扭曲的人影,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脖子,正在拼命挣扎。
“陈先生!您可来了!”周老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冲出来,手里攥着块沾着红渍的抹布,指缝里还夹着片碎裂的镜片,“那镜子……它又流血了!”
他的古董店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正厅的红木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镜子,镜面都蒙着白布,唯独最上层的一面民国梳妆镜敞着,镜框是雕花的黄铜,边缘刻着个模糊的“苏”字,镜面上的红渍蜿蜒流淌,顺着镜框的纹路滴在绒布上,汇成小小的一滩,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我用降魔杵的杖尖碰了碰红渍,杵身上的金光突然亮起,红渍像是活物般缩了缩,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是真的血。镜面在金光中泛起涟漪,原本模糊的倒影里,渐渐浮现出个穿旗袍的女人,梳着民国时期的波浪头,正对着镜子梳头,梳齿间缠着的头发,竟与红渍的颜色一模一样。
“就是她!”周老头往后缩了缩,撞翻了旁边的博古架,“每天午夜准点出现,一开始只是梳头,昨天开始流这红水,刚才我看见她从镜子里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玻璃碴子!”
梳妆镜的镜框缝隙里,夹着半张泛黄的戏票,票根上印着“艳春班”三个字,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五,剧目栏写着《镜中花》。我用镊子夹出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三庆园后台,等你卸妆”,字迹娟秀,像是女人的手笔。
降魔杵的金光突然直射镜面,梳头的女人影像猛地回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眼眶的位置渗出两行红泪,与镜面上的红渍融为一体。她对着我们缓缓抬起手,镜面“咔嚓”裂开道细缝,缝里传出细碎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像是老式留声机里的评剧唱腔。
“这镜子是上周收的,”周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城南老宅收来的,当时镜面上蒙着层黑布,我以为是普通的民国货,谁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下翻出个账本,“买过这镜子的顾客,都回来找过我!说家里的镜子会自己转动,影像总比动作慢半拍!有个姑娘说,半夜看见镜中的自己站在床边,正盯着她笑!”
账本上记着三个买家地址,最后一个打了个叉,旁边写着“失踪”。我认出那地址在艳春班老宅附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镜子的怪事,早跟民国的戏班扯上了关系。
镜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女人的影像已经能看见半截胳膊,旗袍的盘扣是银质的,反射的光里藏着个小小的“秋”字。降魔杵的金光突然形成道屏障,将镜面牢牢罩住,女人的手在光壁上抓出刺耳的响声,指甲断裂的碎片掉在地上,化作细小的玻璃碴。
“她在求救。”我盯着镜中女人的动作,她的手指一直在写着什么,虽然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强烈的急迫,“这红水不是血,是她的眼泪,她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周老头突然指着镜面角落,那里的红渍汇成两个模糊的字:“救我”。字迹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箭头,指向镜框背面。我把镜子从架子上取下,背面的黄铜板果然有块松动,撬开后露出个暗格,里面塞着缕黑色的长发,用红绳系着,发梢缠着片干枯的花瓣——是白梅,民国时期的坤伶常用来熏香的花。
长发接触到降魔杵的瞬间,突然燃起蓝色的火苗,在空气中化作段影像:民国二十三年的中元节,三庆园的后台,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这面梳妆镜描眉,镜旁站着个穿戏服的花旦,两人长得竟有七分相似。花旦突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镜面瞬间蒙上血色,影像就此中断。
“是苏艳秋!”周老头突然喊道,指着墙上挂的老照片,那是艳春班的集体照,二排左数第三个正是镜中的女人,“我收镜子时,卖家说这是艳春班的头牌苏艳秋用过的,当年她在台上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悬案!”
镜面的红渍突然开始流动,在镜中汇成条红色的路,终点是三庆园的后台入口。女人的影像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渐渐淡去,裂缝在金光中缓缓闭合,只留下镜面上那个模糊的“苏”字,像是个永远擦不掉的印记。
降魔杵的金光平息时,天已经快亮了。周老头用白布把镜子重新蒙上,却不敢再收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原来是苏老板的冤魂,难怪这么凶……”他把那缕长发小心地包好,“陈先生,这案子您可一定要管,不然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我把戏票和长发收好,账本上失踪顾客的地址被折了个角。窗外的灰鸽子还在,这次嘴里叼着片银色的镜碎,反射的晨光里,能看见三庆园的戏台,一个穿旗袍的影子正站在幕布后,对着镜子轻轻招手。
回事务所的路上,降魔杵里的定海砂还在微微发烫。我知道这只是开始,镜中女人的求救,民国戏班的失踪案,还有那些被镜子缠住的现代人,像串散落的珠子,正等着被红线串起来。而那面会流血的梳妆镜,就是解开一切的线头。
挂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事务所的门被风吹开条缝,走廊尽头的穿衣镜突然自己转了个方向,镜面正对着我的书桌。镜中的影像里,我还在低头看卷宗,而现实中,我早已站在门口——它比动作慢了半拍,就像周老头说的那样。
镜面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红痕,像极了苏艳秋镜中的眼泪。新的案子,已经在镜子里,悄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