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里的替身

事务所的窗台上，那片从镜缘斋带回的镜碎正泛着冷光。我用镊子夹起它对着阳光，碎面折射出的光斑里，隐约能看见个穿戏服的人影，水袖翻转间，露出腕上半块玉佩——与梳妆镜镜框缝隙里找到的玉佩碎片形状完全吻合。

“艳春班的后人住在城南老槐巷，”赵文博踩着晨光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艳春班花名册”几个字已经褪色，“望海村的老渔民说，当年这戏班红极一时，尤其是头牌花旦苏艳秋，《镜中花》这出戏唱得能让台下观众哭断肠。”

花名册的纸页脆得像枯叶，翻到中间时，一张黑白照片掉了出来：苏艳秋穿着凤冠霞帔站在戏台中央，眉眼间的神韵与镜中女人如出一辙，她的左手腕上，赫然戴着块完整的玉佩，与我们找到的碎片拼接后，正好能组成朵盛放的梅花。

“民国二十三年中元节，她就是穿着这身行头失踪的。”赵文博指着照片背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小楷，“三庆园后台的梳妆镜前，只留下这张照片和半块玉佩，人就凭空没了，戏班从此一蹶不振，没过两年就散了。”

老槐巷的青石板路两侧，墙缝里钻出的野蔷薇开得正盛，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脂粉香，像是有人刚在这里卸过妆。艳春班后人林老太的家就在巷尾，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个褪色的灯笼，上面“艳”字的三点水已经磨平，只剩个“色”字，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开门的是个佝偻的老太太，银发在晨光里泛着霜色，她的眼睛浑浊却带着股锐利，盯着我们手里的花名册看了半晌，突然往屋里退了两步：“进来吧，该来的总会来。”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林老太年轻时的照片，眉眼竟与苏艳秋有七分相似。墙上挂着件深蓝色的旧戏袍，领口绣着的“秋”字已经发黑，老太说这是她母亲林秋月的行头，“当年我娘是艳春班的二牌，总穿着这身跟在苏老板身后学戏。”

提到苏艳秋，老太的手抖了抖，从樟木箱里翻出个带锁的木盒，钥匙孔是朵梅花形状——正好能插进那半块玉佩。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香粉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本皮面日记，封面上烫着“班主手记”四个字。

日记里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记载着民国二十三年的夏天：

“七月初一，艳秋的《镜中花》越发传神，台下掌声雷动，可她总说镜中的自己在盯着她笑。”

“七月初七，秋月偷学艳秋的唱腔，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郎中说伤了根本，再唱下去就要废了。”

“七月十二，找到本《镜灵术》，说可用同貌者的灵气为引，借镜中魂魄补嗓，只是……代价太大。”

“七月十四，让秋月换上艳秋的戏服，在后台镜前站了半夜，镜中果然映出艳秋的影子，秋月的嗓子竟能出声了。”

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只剩下模糊的几个字：“十五夜，镜中红……她没出来……”

“我娘说，那天中元节演出，苏老板在台上唱到‘镜花水月一场空’时，突然对着台下的镜子笑了，然后就消失了。”林老太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指着里屋的门，“我娘后来疯了，总说苏老板在阁楼的穿衣镜里喊她，那镜子……到现在还会自己转。”

阁楼的楼梯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最里面的房间摆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镜框是酸枝木的，雕刻着缠枝莲纹样，镜面蒙着层黑布，布上绣着个褪色的“苏”字。

“就是它。”林老太不敢靠近，“我娘说这是苏老板的专用镜，当年就摆在三庆园后台。她失踪后，班主（林老太的外公）把镜子运回了家，说要留个念想。”

掀开黑布的瞬间，降魔杵突然发出蓝光，镜面里映出的不是我们的身影，而是民国时期的后台景象：苏艳秋正对着镜子卸妆，镜旁站着个穿同款戏服的女人，正是年轻的林秋月，两人的脸在镜中重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替身……”镜中突然传出女人的叹息，林秋月的影像突然转身，手里拿着把银簪，狠狠刺向苏艳秋的后心，“姐姐，别怪我，我太想唱戏了……”

蓝光突然暴涨，镜面剧烈震动，镜框的缝隙里掉出半张戏票，与镜缘斋找到的那半张正好拼合，完整的票根上，除了“三庆园”和日期，还多了行铅笔字：“镜中影，替人身，梅花开，两命拼”。

“是我外公逼我娘做的！”林老太突然哭出声，“他说苏家姑娘是捡来的，命贱，我娘才是林家的根，必须让她成角儿！那本《镜灵术》就是他找的，说只要让苏老板的魂魄困在镜中，我娘就能借她的灵气一直唱下去……”

穿衣镜的镜面突然旋转起来，像是被无形的手推动，镜中的影像跟着扭曲，苏艳秋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林秋月的脸却越来越清晰，最后竟与林老太此刻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她们共用了一张脸。”我盯着镜中重叠的影像，降魔杵的蓝光里，玉佩碎片正在微微发烫，“《镜灵术》不仅要借灵气，还要借容貌，所以必须找容貌相似的人做替身。”

镜子旋转到第三圈时，背面的木板突然裂开，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银质的胭脂盒，打开后，里面没有胭脂，只有几根缠在一起的头发——一根乌黑亮丽（苏艳秋的），一根枯黄干燥（林秋月的），被同一根红绳系着。

头发接触到玉佩碎片的瞬间，突然燃起蓝色的火苗，在空气中化作段新的影像：苏艳秋其实早就发现林秋月偷学伤了嗓子，她在镜前留下封信，说愿意把自己的灵气渡给她，只要林秋月好好唱戏，别学那些旁门左道。可信还没送出，就被班主截了去，换成了《镜灵术》的咒文。

“她是自愿的……”林老太瘫坐在地上，手里的日记掉在地上，正好翻开夹着的一页，上面贴着张苏艳秋与林秋月的合照，两人勾着肩笑靥如花，背后是那面穿衣镜，“我娘疯了后总说，是她对不起苏姐姐，镜中的影子其实是苏姐姐在哭……”

阁楼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野蔷薇的香气涌了进来，穿衣镜的镜面渐渐恢复平静，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最初的位置，镜中映出我们三个沉默的身影，再没有民国的影像，只有镜框上的缠枝莲，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

离开老槐巷时，林老太把班主手记和那半块玉佩送给了我：“陈先生，您一定要查清真相，让她们都安息吧。”她指着巷口的老槐树，“我娘说，每年中元节，树下都会有两个穿戏服的影子，一个在哭，一个在唱，那是苏姐姐和她，还在后台没走出来呢。”

赵文博突然指着我的口袋，降魔杵的蓝光正透过布料闪烁，与玉佩碎片产生共鸣。我掏出碎片，发现它的缺口处多了道新的刻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而镜缘斋带回的镜碎上，正好有个对应的齿印——显然，这两面镜子，还有更多的秘密没被揭开。

事务所的电话突然响了，是镜缘斋的周老头，声音带着惊恐：“陈先生，不好了！那个失踪的顾客找到了！有人在三庆园的废墟里，发现了她的随身镜，镜面碎成了八瓣，每瓣里都有个影子在唱戏！”

挂掉电话，我看着桌上的两块玉佩碎片，它们正在蓝光中慢慢靠近，似乎想拼合成完整的梅花。三庆园的废墟、碎镜里的影子、民国戏班的替身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当年苏艳秋失踪的戏台。

而降魔杵的蓝光里，隐约能看见那面穿衣镜正在旋转，镜中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脸，只是嘴角的笑容，比我本人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