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老槐树已经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我捏着林秋月的病历站在档案室,纸张边缘的霉斑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香粉味——与艳春班老宅樟木箱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林秋月是民国三十一年进来的,”管理员翻着泛黄的卷宗,指甲缝里嵌着陈年的墨水,“档案上写着‘癔症’,总说镜子里有个女人跟她抢嗓子,半夜在病房里唱戏,唱的都是《镜中花》的选段。”
她从铁柜深处拖出个积灰的木盒,锁孔是朵残缺的梅花,与我们找到的玉佩正好互补。“这是她临终前交来的,说要等‘戴梅花玉佩的人’来取。”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着脂粉香涌出来,里面躺着个黑布蒙面的面具,还有封用红绳系着的信。
面具是牛皮做的,边缘缝着细碎的银片,正是镜中影像里林秋月戴过的那面。揭开黑布,内侧的咒文在阳光下泛着绿光,与《镜灵术》记载的“替身咒”完全吻合。最诡异的是面具的眼窝处,沾着两根纠缠的头发,一根乌黑(苏艳秋的),一根枯黄(林秋月的),根部还带着干涸的血痂。
“这不是普通的面具,是‘锁魂面’。”赵文博突然指着咒文的结尾,那里画着个小小的镜阵,“班主当年就是用它把苏艳秋的魂魄锁进镜中,再让林秋月戴着它吸收灵气——你看这咒文的走向,每念一遍,苏艳秋的灵力就会往林秋月身上渡一分。”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直射面具,牛皮表面浮现出流动的人影:民国二十三年的后台,班主正拿着针在面具内侧刺咒文,林秋月跪在地上哭,手里的玉佩被捏得发白。“娘说了,你若不戴,苏家丫头的灵气就白费了!”班主的声音像淬了冰,“你想让艳春班断在你手里?”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不停颤抖,墨水晕染的地方,能看出泪痕的形状:
“艳秋姐,我对不起你。那天在后台,我明明看见你在镜前留了破阵的戏单,却被爹按住了手,眼睁睁看着他把咒符贴在镜子上。你消失的瞬间,我听见镜子里传来你的哭声,像碎玻璃划在心上。”
“爹逼我戴这面具,说这样就能变成你。可每次唱戏,我都感觉你的魂魄在喉咙里挣扎,台下的掌声越响,我嗓子里的血腥味就越重。后来我才知道,爹要的不是我成角儿,是要借你的灵气延年益寿,他偷偷在面具里加了‘偷命咒’,你的阳寿正一点点转到他身上。”
“我把面具藏了起来,他就打我,说我是白眼狼。民国三十一年那天,我在镜子里看见你了,你浑身是血,说‘快毁了面具,不然林家人都会被咒死’。我抱着镜子往墙上撞,碎玻璃割破了脸,他们就把我送进了这里。”
信纸的最后画着个小小的坟包,旁边写着“班主墓,槐树下”。墨迹很深,像是笔尖戳穿了纸页,能看出写字人的恨意。
精神病院的后院果然有棵老槐树,树下的泥土明显被动过。赵文博用铁锹往下挖了三尺,碰到块青石板,上面刻着“林氏之墓”,没有名字,没有日期。撬开石板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堆发黑的戏服,领口绣着的“林”字已经腐烂,里面裹着个生锈的铜盒。
铜盒里装着半块玉佩,与我们手里的梅花玉佩拼合后,正好组成完整的“秋月”二字。还有本用油布包着的《镜灵术》,最后几页记载着“偷命咒”的解法:需用施咒者的血和被咒者的泪,混合后涂在面具上,在月圆夜焚烧,方能破咒。
“班主根本没死!”我盯着玉佩上的刻痕,“这是座假坟,他当年怕咒术反噬,用假死脱身,把所有邪术的证据都藏在了这里。”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对着面具亮起,牛皮表面的咒文开始褪色,浮现出班主的影像:他正坐在镜前,戴着林秋月的面具,对着苏艳秋的镜灵哈哈大笑,手里拿着把银剪,剪下自己的头发,与苏艳秋的头发缠在一起,塞进面具的眼窝,“这样,你们俩就永远都离不开我了。”
“难怪林秋月说‘林家人都会被咒死’,”赵文博突然明白,“这面具不仅锁着苏艳秋的魂,还连着林家人的命。班主把自己的头发也缠进去,是想让林家后代都能借到苏艳秋的灵气,代价就是世世代代被镜灵纠缠。”
精神病院的护士突然跑来,手里拿着张旧照片:“清理林秋月病房时找到的,背面有字。”照片上是年轻的林秋月抱着个婴儿,背景是艳春班老宅的阁楼,穿衣镜的镜面正对着镜头,里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是苏艳秋。
背面的字迹是林秋月的:“墨儿,娘对不起你,让你生下来就带着这诅咒。若有天你看见镜中有人影,千万别戴那面具,那是你苏阿姨在哭啊。”
“墨儿就是林墨!”赵文博的声音发紧,“他是林秋月的孙子,从小就知道家族的秘密,却还在学那些邪术,他想彻底掌控镜灵!”
面具突然剧烈震动,眼窝处的头发燃起蓝色的火苗,在空气中化作林墨的影像:他正坐在剧团的化妆镜前,手里拿着本笔记,上面画着改良后的“镜葬阵”,旁边写着“用七人精血,可化镜灵为己用”。镜中映出他戴着面具的脸,与当年的班主重叠在一起。
“他要找七个祭品!”我捏紧手里的玉佩,“失踪的顾客已经是第一个,他还会继续下手!”
离开精神病院时,夕阳正沉入老槐树的枝桠间,树影在地上扭曲成面具的形状。赵文博把《镜灵术》和面具收好,牛皮表面的咒文已经变得模糊,只有眼窝处的血迹越来越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事务所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剧团的小师妹:“陈先生,林墨哥不对劲!他把自己关在化妆间,里面总传出镜子碎掉的声音,我从门缝里看,他正对着镜子磕头,说什么‘先祖再等等,还差六个’……”
挂掉电话,我看着桌上的面具,眼窝处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与苏艳秋的发丝融为一体。玉佩的光华里,苏艳秋的人影正在哭泣,她的手指指向窗外——剧团的方向,那里的夜空已经被一层诡异的红光笼罩,像是无数面镜子在同时反光。
面具下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班主的贪婪、林秋月的挣扎、苏艳秋的牺牲,还有林墨的疯狂,都被这面牛皮面具牢牢锁着,在时光里发酵成更恶毒的诅咒。而解开这一切的钥匙,或许就藏在林墨正在排演的《镜中花》里——那出苏艳秋没唱完的戏,即将在百年后的舞台上,以另一种方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