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遗址的新碑立起来那天,骨笛镇下了场罕见的太阳雨。雨滴落在“无祀孤魂之位”的碑面上,冲刷着刻痕里的尘土,露出背面《安魂曲》谱上的细小凹陷——那是林小满用指尖一遍遍摩挲的痕迹。她蹲在碑前,将母亲日记里的花瓣撒在碑基,花瓣遇雨化作淡金色的光,顺着地脉钻进泥土里。
“老猎户说,这是魂魄安息的征兆。”刘德柱递给我一块刚从溶洞带回来的石片,石片上沾着些绿玉碎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地下湖的水变清了,能看见湖底的九龙锁棺,锁链上长出了青苔,邪灵再也出不来了。”
小王背着药篓从山上下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艾草和菖蒲。“镇上的蛇都不见了,”他挠着头笑,“我爷爷的古籍上说,邪祟一除,百兽自安。现在山里的兔子都敢跑到镇口来觅食了。”
我们跟着林小满去了秦振海的埋骨处。溶洞暗河的石缝里,散落着几枚生锈的纽扣和半块玉佩,正是当年秦振海被推下石台时掉落的。林小满将这些遗物与母亲的日记一起埋下,坟头种了株龙柏,“秦伯伯说过,龙柏能镇煞,就让它替秦家守着最后一点念想吧。”
降魔杵的红光在坟头流转,映出段温暖的影像:秦振海抱着年幼的女儿,妻子站在旁边调试骨笛,一家三口在溶洞的篝火旁笑闹,镇魂笛的绿玉在火光中闪着幸福的光。“原来他们也有过安稳日子,”林小满的眼泪落在龙柏的泥土里,“如果不是诅咒,他们本该是普通人家。”
离开溶洞时,暗河的水面倒映着我们的影子,清晰而稳定——降魔杵的红光彻底平息了,杵身上的定海砂沉淀下来,像一层细腻的金沙。我知道,秦家的血脉诅咒是真的解开了,那些缠绕了数代人的怨气,终于随着邪灵的消散,化作了滋养土地的养分。
回到镇上,镇民们正在老槐树下摆宴,桌上的菜大多与蛇无关,换成了山里的菌子和野果。李老头的儿子举着酒杯走到林小满面前,将一杯米酒洒在地上:“小满妹子,我爹生前总念叨你娘做的酸豆角,说那是镇上最好的味道。他要是知道你解了诅咒,肯定能瞑目了。”
席间,林小满突然站起身,走到祠堂遗址前,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安魂曲》。没有骨笛伴奏,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在雨后天晴的空气里荡开,镇民们纷纷放下酒杯,跟着轻轻哼唱。歌声里,老槐树上最后一点蛇蜕的残片被风吹走,露出新抽出的嫩绿枝芽。
“我打算重开祠堂,”林小满唱完歌,望着众人说,“不叫蛇母祠,叫‘安魂堂’,里面摆上镇魂笛的残片和考古队的遗物,让后人记得这段故事。”她指着墙上新刷的标语,“我娘的日记里写过‘人心若安,鬼神自散’,这才是真正的镇魂咒。”
刘德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七支桃木骨笛,笛身上刻着考古队员的名字。“这是按队员日记里的描述做的,”他将骨笛递给林小满,“老人们说,用桃木刻笛,能防邪祟,也能让他们的名字留下来。”
林小满将桃木骨笛插进安魂堂的供桌,每支笛前都点着一支艾草香。香烟缭绕中,供桌的木缝里渗出些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凝成细小的梅花形状——与秦振海妻子照片里的发饰一模一样。“是娘在应我呢,”林小满笑着擦了擦眼角,“她说这样很好。”
离开骨笛镇的前一夜,我站在安魂堂的门口,看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供桌上。镇魂笛的绿玉碎屑在月光中轻轻跳动,像是在诉说着最后的余音:那些关于贪婪与忏悔、诅咒与救赎的故事,从来都不是鬼神的手笔,而是人心的选择。
降魔杵的布套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解开一看,杵身上映出幅遥远的景象:废弃矿洞的铁轨上,散落着些生锈的工具,其中一支金属笛斜插在石缝里,笛孔里塞着半张泛黄的工票,上面的名字被煤烟熏得模糊,只能看清“……矿七组”的字样。
刘德柱送我们到镇口时,老槐树的新枝已经长到了齐肩高。他指着山路尽头的云雾说:“翻过那座山,就是煤矿区了,听说那里的老矿工,也爱吹笛子解闷,只是他们的调子,总带着股煤烟味,听着让人心里发沉。”
林小满站在安魂堂的台阶上,朝我们挥手。她的身后,桃木骨笛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安魂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缠绕在武陵山的晨雾里,久久不散。
而我们知道,新的笛声,已经在矿山的深处,等着被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