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塑胶跑道晒化。江浔引站在高二(1)班的队伍末尾，白衬衫后背已经洇出一小片汗渍。他盯着主席台上摇晃的横幅——《明德高中新学期开学典礼》，思绪却飘回两周前那个混乱的搬家日。
苏婉和林雨钰搬进来的那天，他把自己反锁在琴房整整八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他饿得胃部绞痛，才悄悄溜出来找吃的。厨房里，林雨钰正对着冰箱门啃三明治，看到他时挑了挑眉，默默递过来另一份。
"我不——"
"没下毒。"林雨钰翻了个白眼，把三明治塞进他手里，"我妈做的。她以为你会来吃晚饭。"
三明治是金枪鱼馅的，恰好是他最讨厌的口味。但江浔引还是吃完了，因为那让他想起母亲做的夜宵。
"下面有请转学生代表林雨钰同学发言！"
校长洪亮的声音把江浔引猛地拽回现实。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主席台。林雨钰穿着崭新校服，耳钉却倔强地闪着银光。他站姿松散，与台下校领导紧绷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卧槽，这转学生好帅！"前排女生小声议论。
"听说他原来在七中是篮球队主力..."
江浔引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林雨钰从来没说过要转来明德高中。他应该还在七中读高二才对。台上，林雨钰正懒洋洋地念着发言稿，声音通过劣质音响传出刺耳的电流声。
"...很荣幸加入明德大家庭..."
当林雨钰的目光扫过人群时，江浔引下意识地低头。但太迟了——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林雨钰的发言明显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江浔引感觉一股热流冲上耳尖，他迅速别过脸，假装系鞋带。
"谢谢大家。"林雨钰草草结束发言，几乎是跳着下了台。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江浔引如坐针毡。他盘算着如何避开林雨钰，却听见班主任宣布："今天大课间，请各班文艺委员到会议室开会，有艺术节筹备事宜。江浔引，你负责记录。"
会议室冷气开得很足。江浔引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把记录本摊开当作屏障。门被推开时，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柑橘味洗发水气息——是林雨钰惯用的牌子。
"篮球社派我来听艺术节安排。"林雨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浔引抬头，正好看见对方假装初次见面般对他点头："这位同学，请问还有空位吗？"
"坐前面来！"文艺部长热情招手，"你是新转来的林雨钰吧？听说你吉他弹得超棒！"
林雨钰笑了笑，却径直走到江浔引旁边的空位坐下。他们的膝盖在桌下不小心相碰，又同时弹开。江浔引闻到了更浓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
"真巧啊，同学。"林雨钰压低声音，眼睛盯着前方，"我爸——哦不，你爸知道我要转学过来。"
江浔引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为什么来明德？"
"七中太远了。"林雨钰用指尖转着一支铅笔，"我妈觉得'兄弟俩'应该上同一所学校。"他语气里的嘲讽让江浔引胸口发闷。
会议结束后，江浔引快步走向音乐教室，却在拐角处被拽住手腕。林雨钰把他拉进空无一人的储物间，关上门的瞬间，柑橘味扑面而来。
"听着，"林雨钰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学校我们装作不认识，同意吗？"
江浔引背贴着冰冷的铁柜，点了点头。他注意到林雨钰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长，投下的阴影像是两把小扇子。
"我不想被当成'江家收养的小孩'。"林雨钰松开他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一圈淡淡的红印，"你也讨厌被问'那是你弟弟吗'对吧？"
"正合我意。"江浔引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还有，别用我的洗发水。"
林雨钰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那是我的洗发水，是你爸——"
"是我爸买的。"江浔引冷冷打断，"我家的一切都是他买的。"
林雨钰的笑容消失了。他拉开门，阳光瞬间涌入狭小的空间。"放学别等我，篮球社有训练。"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完美地执行着"陌生人"的约定。食堂里隔着三张桌子，走廊上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江浔引继续做他的"钢琴王子"，林雨钰则迅速成为校园新星——篮球场上的三分球高手，女生们偷拍的对象。
但有些东西无法控制。比如江浔引每次路过篮球场时，总会不自觉放慢脚步。林雨钰打球时有种野性的美感，起跳时T恤下摆扬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再比如，他偶尔会捕捉到林雨钰躲在音乐教室外的走廊上，听他练琴。
那天下午，江浔引正在弹德彪西的《月光》。琴声像水一样流淌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当他弹到最柔和的段落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见一抹熟悉的黑影迅速闪开。
江浔引的手指停在琴键上。突然，他改变了曲目，转而弹起母亲生前最爱的《梦中的婚礼》。这是首简单的曲子，但每一个音符都浸透着回忆。母亲教他弹这首时，总说等他长大结婚时要亲自为他伴奏。
琴声戛然而止。江浔引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
"继续弹。"林雨钰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很好听。"
江浔引僵在原地。他应该冷言赶走这个入侵者，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林雨钰默默走到钢琴旁，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我妈...她也很喜欢这首。"林雨钰的声音异常轻柔，"她说这是她和你爸第一次约会时，餐厅里放的曲子。"
江浔引猛地抬头："什么？"
"他们十年前就认识。"林雨钰靠在钢琴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光滑的漆面，"在你妈妈...之后。后来我爸调到外省工作，他们才断了联系。"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林雨钰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江浔引突然发现他的睫毛是浅棕色的，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酸涩。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雨钰耸耸肩："觉得你应该知道。"他顿了顿，"还有，我妈下周生日，你爸希望你能回家吃饭。"
江浔引合上琴盖："我周五有比赛。"
"我知道，青少年钢琴大赛华东区决赛。"林雨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小的传单，"我会去看。"
"为什么？"
"因为..."林雨钰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带着虎牙的笑容，"'弟弟'给哥哥加油不是很正常吗？"
江浔引愣住了。这个称呼从林雨钰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亲昵感。他想反驳，却看见林雨钰已经走向门口，右手随意地挥了挥。
"记得弹《月光》，"林雨钰回头说，"我喜欢那首。"
门关上了。江浔引呆坐了几秒，重新打开琴盖。这一次，他的手指自动找到了《月光》的旋律。弹到一半时，他透过小窗看见林雨钰还站在走廊上，背靠着墙，眼睛闭着，像是在做一个关于月亮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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