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与凡心》
龙黛希把《花千骨》的剧本推到张国荣面前时,他正对着镜子练习《阿飞正传》里的抽烟姿势。丝绸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指尖夹着的香烟燃着细长的灰,听见“仙侠虐恋”四个字,烟灰“啪”地落在剧本封面上。
“小骨是个修仙的孤女,”龙黛希指着扉页的插画,画中少女抱着断念剑,眼里淌着血泪,“白子画是她的师父,仙门尊上,两人隔着师徒名分,隔着正邪殊途,爱得生疼。”
张国荣捻起剧本,指尖划过“白子画剜去小骨眼睛”的桥段,眉峰微挑:“龙导演这是要把观众的心揪出来揉碎?”
“虐才刻骨。”龙黛希笑了,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林青霞,“青霞姐觉得,小骨从纯真到成魔的转变,该怎么抓?”
林青霞穿着一身白裙,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接过剧本时指尖轻轻一颤:“成魔不是突然疯魔,是每一次失望都在心里刻刀,最后连自己都认不出原来的样子。”她翻到小骨被逐出师门那段,忽然抬头,“子画的痛,该藏在眼底,像雪山下的火,看着她走,自己也在烧。”
张国荣闻言笑了:“青霞这是已经入戏了。”
“是剧本太抓人。”林青霞合上剧本,“龙导演敢用仙侠讲禁忌之恋,够大胆。”
龙黛希没接话,转头对张国荣说:“子画的台词要少,情绪全在眼神里。比如小骨为他挡剑时,他不能喊不能哭,只能睫毛抖一下,手在袖管里攥出血。”
“这比演旭仔难。”张国荣挑眉,“旭仔的痛是外放的,子画的痛是憋着的,像穿了件看不见的紧身衣。”
筹备期间,片场搭起了蜀山仙台,云雾缭绕中,林青霞穿着粉色弟子服,跟着武术指导练剑。她身形高挑,长剑在手中翻转时,裙摆飞扬如蝶,却在转身时故意放慢半拍——那是龙黛希说的“小骨初学时的生涩,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张国荣则在一旁揣摩白子画的清冷。他站在仙台边缘,白衣胜雪,风掀起衣袂时,他微微垂眸,眼神空茫得像结了冰的湖。龙黛希举着监视器,忽然喊:“对,就是这种‘万物不入眼,唯有一人藏心底’的感觉。”
有场戏是小骨偷喝了子画的仙酿,醉倒在桃花树下。林青霞抱着酒坛,脸颊泛着红晕,台词说得含含糊糊:“师父,你看桃花……像不像糖人?”张国荣蹲在她身边,伸手想扶,指尖在离她脸颊一寸处停住,眼里翻涌着挣扎,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花瓣。
“卡!”龙黛希的声音带着点哑,“这段过。”
监视器后的场记偷偷抹眼泪:“龙导演,这还没到虐的地方呢……”
“虐的根在这儿。”龙黛希指着屏幕,“他此刻有多克制,后来就有多痛。”
张国荣走过来,看着回放里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忽然说:“原来最痛的不是剜眼,是连碰一下都怕越界。”
林青霞补着妆,闻言接话:“小骨也一样,醉了才敢说‘喜欢’,清醒时只能喊‘师父’。”
龙黛希看着他们对戏的样子,忽然想起周星驰——他要是来客串个魔族少主,大概会把虐恋演成喜剧,比如小骨被追杀时,他突然跳出来喊“我是来抢戏的”。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花千骨》的底色是冷的,容不得半分嬉闹。
可拍夜戏时,周星驰还是来了,拎着一兜菠萝油站在片场角落。他看着仙台上白衣胜雪的张国荣,看着粉衣灵动的林青霞,忽然对龙黛希说:“他们像画里的人,我们像茶餐厅里的人。”
“各有各的好。”龙黛希接过菠萝油,热气烫得指尖发红,“你的喜剧是暖的,他们的虐恋是冷的,都是人心。”
周星驰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忽然想起《情圣》片场对台词时的走神——她认真时,眼里的光比蜀山的仙灯还亮。
《花千骨》拍到小骨成魔那场戏,林青霞换上黑衣,眼线凌厉如刀,对着张国荣喊:“白子画,你敢说你从没爱过我?”张国荣站在诛仙台上,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嘴唇抿成直线,一滴泪落在剑上,碎成八瓣。
龙黛希喊“卡”时,全场静得能听见风声。
后来有人问她,为什么拍完疯疯癫癫的《情圣》,突然转去拍仙侠虐恋。龙黛希望着蜀山布景的残骸,笑着说:“因为爱有千万种样子,有的让人笑出泪,有的让人哭到哑,能把这两种都拍出来,才不算辜负人心。”
而此刻,张国荣和林青霞在卸妆,周星驰在角落啃着菠萝油,月光透过布景的缝隙照进来,把所有人的影子都叠在一起。龙黛希忽然觉得,不管是仙是魔,是喜是悲,能让角色住进观众心里的,从来都是那份藏不住的真——像子画藏在清冷下的痛,像小骨藏在纯真里的勇,也像她和周星驰之间,藏在“搭档”二字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