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格斯手掌刚触及那扇腐朽的殿门,刺耳的“吱呀——”声便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大殿死水般的死寂,也撕裂了他紧绷的神经。
木屑簌簌落下,门缝里透出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了,连呼吸都冻结在半途。
大殿深处,阴影弥漫,一座巍峨的巨像沉默地矗立。虽然蒙尘斑驳,甚至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但其形态依旧透出一股睥睨寰宇的永恒威严——那是创始神的石质身躯,祂的星辰长袍仿佛承载着宇宙的暗芒,面容隐在时光的尘埃后模糊不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攥紧了纳格斯的心。
而就在这尊俯瞰众生的神像前,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与他,纳格斯,分毫不差的身影!
那人影有着同样的轮廓,同样的高度,同样的面容冷峻如冰雕。一头如瀑的墨黑长发,在一种无形涌动、阴冷彻骨的“风”中无声飘散。对方的眼睛,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凝视着神像,里面盛满了比这大殿最深处的阴影还要寒冷的空洞,没有丝毫属于生命的温度或犹豫。
纳格斯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幽灵般的镜像——缓缓抬起了手。
空气中仿佛凝结出水银,一柄纯粹由森冷光芒构成的狭长利刃,如同从虚无中分娩而出,瞬间出现在那影子手中!剑身流淌着不祥的幽芒,嗡鸣着切割空气,发出令人耳膜刺痛的锐响!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
“镜像”手腕一沉,长剑化作一道撕裂视线的苍白闪电,带着绝对的毁灭意志,悍然劈向神像的眉心!
“嚓——嗡!”
声音并不震耳欲聋,却沉闷得如同巨锤砸在了灵魂深处!
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般从创世神的眉心闪电般向下蔓延!雕像的材质并非普通岩石,内部仿佛封存着星光,在碎裂的瞬间有微弱的星辰流沙从中迸射,旋即又被黑暗吞噬!
“轰……隆……”
沉闷的巨响如同天地的叹息,神像庞大的身躯沿着那致命的裂痕从中而断,无情倾颓!上半截沉重地砸落在地,激起冲天的尘暴,碎块如同陨石四溅!整个大殿仿佛都在这一击中痛苦呻吟。
扬起的尘埃如同死亡的帷幕,缓缓落下。
那镜像缓缓转身。隔着弥漫的烟尘,那道冰冷空洞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精准无误地撞上了纳格斯的视线。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沉入深渊、万籁俱寂的漠然。
然后,就像被这绝望的空气溶解,镜像的身影开始快速变淡、透明,边缘如同被火焰舔舐的纸张般无声无息地化作飞散的灰烬,彻底消融在神像倒塌后留下的、更加深邃的阴影里。
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纳格斯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无法自控的剧烈颤抖。他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苍白,沾满尘埃,此刻空空如也。可一种清晰到刺骨的错觉烙印在掌心:那冰寒剑柄的触感,那挥剑时撕裂空气的阻力,那毁灭神像时传递回指尖的、源自混沌核心的冰冷反震!
为什么?!他脑中被这两个字轰然炸开。亵渎神明?倾覆秩序?抑或是……某个深埋于时间尘埃之下,他早已遗忘却必须履行的、绝望的宿命?无数矛盾的浪潮在他意识中疯狂翻涌撞击,却只能拍碎在名为“遗忘”的礁石上。
就在这心神震荡的刹那——
轰隆隆隆……!!!
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海啸般从殿外席卷而来!大殿剧烈摇晃,墙壁裂缝狰狞蔓延!脚下地面如同煮沸的开水般翻腾、下沉!
崩塌!整个外部世界正在彻底崩塌!
纳格斯目眦欲裂,凭着本能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撞开腐朽的门框向外冲去!
踏出大殿的瞬间,一股更加刺骨的、毁灭性的寒意扑面而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天空!
那原本只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苍穹,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被玷污的血池!浓厚的、粘稠的血色,如同天空被无形的巨兽撕开了动脉,喷涌而出!然而,这片令人窒息的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被更深的、更纯粹的黑暗所吞噬!不是夜色,而是那片他曾沉沦的、连星光都能扼杀的绝对虚无之暗!
天幕……正在熄灭!像被墨汁浸透的羊皮纸!
他下意识低头,心脏像被冰锥狠狠扎透!
脚下的废墟——他曾经的家园——在发出绝望的哀鸣!
大地如同破碎的琉璃!无数道吞噬一切的黑暗裂痕以他立足点为原点,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疯狂向四面八方蔓延!断壁残垣、崩裂的宫殿地基,如同投入熔炉的枯枝般无声地滑落、崩塌、被那些翻涌着浓稠黑暗的裂口吞噬,连残骸的回音都吝于发出!脚下立足的磐石,转瞬已成为悬浮于无尽黑暗深渊之上的孤岛!
更令人骨髓发寒的是——那无数深渊裂口深处,隐隐传来了亿万缕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絮语!它们汇聚成海啸般的低吟,如同亿万个枉死者的怨魂在齐声恸哭,又或是某种来自更深黑暗的亵神之音在冰冷嘲笑,密密麻麻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渗入他的灵魂!
如同判决般的低吼,撕开虚空,压过这毁灭的交响,精准地轰入纳格斯的识海:
“记起来了吗,沉睡者!这炼狱焦土,便是你诞生的襁褓,你血脉的坟场——【纳格里斯行星】!”
纳格里斯行星!
这五个字,无异于将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灵魂最脆弱处烙印!
轰隆——!
灵魂深处的堤坝彻底崩溃!被强行封锁、被层层封印的记忆碎片挟裹着时光的血泪,如同洪流决堤,汹涌喷发!
他看见了:宝石般剔透的湛蓝天穹下,遍地闪烁着生命金光的柔韧苔藓铺向天际;他听见了:水晶塔楼之间,孩童纯净如铃的笑声在奇异花香的暖风中流淌;他触摸到了:皮肤下洋溢的生命力,被纳格里斯那独一无二、温暖而慈爱的生机辉光(Vita-Lumen)温柔包裹……
然而,这天堂般的画卷转瞬就被撕得粉碎!
天空,被一双无形巨手暴力撕开!一道横贯苍穹的、流淌着紫黑色混沌雷浆的恐怖裂隙骤然浮现!大地在绝望中痉挛崩裂,金色苔藓瞬间枯萎为死灰;水晶塔楼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倾覆、粉碎!刺耳的尖啸、哀嚎、爆炸的轰鸣汇聚成末日挽歌的终章……所有的色彩、声音、温度,最终都在眼前的死寂废墟中沉淀,凝固成永恒的灰烬。
“纳格……里斯……”纳格斯艰难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吞咽着滚烫的刀片,喉头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眶中涌起的不仅是酸涩,更是燃烧灵魂的火焰。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天幕下,废墟的最高处,一道身影如同宣告终结的鸦群之主,无声地矗立。
那人身材极高,至少八尺,一袭深灰色披风如同夜幕垂落,边缘已被漫长的时光侵蚀得残破不堪。这披风此刻在他身后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裹挟着整个行星残留的悲风。他的脸上覆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从深邃眼眶中透出的幽光,在残存的血色天空下灼灼燃烧,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纳格斯的目光与那两点幽火狠狠碰撞!一股源自血脉骨髓的熟悉感,混合着足以焚烧理智的刻骨恨意,如同苏醒的火山熔岩般,从他记忆深处狂涌而出!就是他!
“莱……恩……德……”他的声音不再是沙哑,而是从灵魂最深处的炼狱里被硬生生榨取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铁锈与诅咒的味道。
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最血腥的画面:滔天的烈焰映照着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深灰色的披风下摆,正一滴、一滴地……浸染着刺目的、温热的、他族人的鲜血!面具的边缘,似乎曾弯起一抹饱含嘲弄与残酷的弧度。
莱恩德没有否认,如同石像般纹丝未动,只是那青铜面具微微侧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幽绿色的眸中仿佛有更深邃的漩涡在流转。“看来,锁孔里的锈屑……并非坚不可摧。”
“为何是你?!”纳格斯的声音陡然降至绝对零度,被血与恨淬炼过的力量在体内咆哮翻涌,双瞳深处,一点银灰色的寒芒如困兽般闪现!“纳格里斯的消亡……那灭绝的熔炉……是你点燃的火种?!”
“是我?!”莱恩德发出一连串低沉而扭曲的金属刮擦声,仿佛是那面具后隐藏的恶鬼在无声咆哮。“纳格斯!至高血脉的叛逆者!纳格里斯皇冠上的血钻!囚禁自我的囚徒!因被视为异种毒瘤,而亲手点燃毁灭之火,葬送家园的弑星者!”
“住口!”纳格斯咆哮出声,像被踩了尾巴的凶兽,胸膛剧烈起伏,狂暴的力量几乎要从毛孔中喷薄而出!“不是我!不可能……”
反驳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如同风中残烛。莱恩德话语中蕴含的尖锐毒刺,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记忆深处那层最脆弱、最恐惧、最不愿触碰的锈蚀囚笼——他仿佛看见了无数冰冷厌恶的眼神,无数指向他的矛尖,无数将“异类”烙入他灵魂的谩骂……
“不……不是这样……”纳格斯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踉跄着撞在身后冰冷的断柱上,碎裂的痛楚从后背传来,却远远不及心中那片冰原般扩散的彻骨寒意。
莱恩德并未逼近,只是站在原地,那座废墟的顶点。那两道幽绿的目光如同能抽魂吸魄的漩涡,直刺纳格斯的灵魂本质。“故乡的余灰尚未冷却,你便想将累累血债埋进遗忘的流沙?纳格斯,你吸吮着她最后的乳汁苟活,你欠这片焦土的,你欠那些枯骨的……就算倾尽你的来世,也偿还不尽!”
几乎同时!
“呜——嗡……”
头顶那吞噬了血红的无垠黑暗,猛地沸腾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潭!一道熟悉到令他灵魂颤栗的、流淌着灭绝紫黑色雷浆的庞然虚空裂隙,无声地在那无尽黑暗中缓缓张开巨口!
虚空的呼啸瞬间化为实质的音爆,带着扯碎灵魂的恐怖吸力降临!
莱恩德猛地抬头,仰望那灭世的巨口。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与审判的冰冷:
“此刻!当创世神的石躯在你的倒影下碎裂,当虚空再次撕裂你埋葬过往的墓碑!便是你重拾所有之时——你为何长眠!你为何存在!以及……”
他霍然收回目光,面具直指纳格斯,那道致命的绿光再次凝聚!
“我们……与这轮回宿业,必将清算的终局!!”
伴随着他斩钉截铁的宣判,莱恩德猛地抬起右手!
一团极其凝练、纯粹由暗绿死光构成的毁灭能量,如同淬毒的液态邪眼,在他掌心瞬间成型、咆哮!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撕裂时空的怨毒轨迹,以超越思维的速度——
轰向纳格斯!
而几乎在这能量离手的同一刹那,头顶那吞噬了整个天穹、宛如实质的终极黑暗,如同亿万钧的铅盖,带着碾碎万物的无尽威严,轰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