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操场的每个角落,将塑胶跑道晒得微微发烫,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青草的气息。食堂的喧嚣刚散,学生们如同解闸的潮水涌向室外——篮球场上“砰砰”的拍球声急促如鼓点,跑道上三三两两的身影晃悠着消食,草坪上则散落着席地而坐的人群,书包随意扔在一旁,笑声和争论声热火朝天。
纳西尔慢吞吞地踱出食堂大门,肚子里午饭的份量沉甸甸地坠着,脚步也跟着有些拖沓。午后的热浪裹挟着食物残留的油腻气息,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他刚拐过食堂侧面那个总是沾着不明油渍的墙角,胳膊就“咚”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硬邦邦、带着体温的东西。
“抱歉——”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尾音却在看清来人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被撞的人转过身。个子与他相仿,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短袖和普通长裤。但最扎眼的,是那头在炽烈阳光下简直像要燃烧起来的火焰般的红发,每一根发丝都跳跃着刺目的光泽,甚至连那双微微眯起的瞳孔,都泛着浅棕里透出的、近乎琥珀色的红光。
是埃克斯。
纳西尔心里“咯噔”往下一沉,几乎是本能地,脚后跟往后蹭了半步。胃里刚吃下去的食物似乎也跟着不安地翻搅了一下。靠!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刚吃饱就撞上这尊瘟神! 他暗自腹诽,一股烦躁混着隐隐的不耐顶了上来。
“哟,这不是纳西尔吗?”埃克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着,眉头习惯性地微挑,嘴角撇出一个纳西尔再熟悉不过的、带着十足嘲讽弧度的笑容。然而,那双红棕色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怒火,反而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虚张声势炸起毛的猫,带着点故意找茬的意味。
“怎么,吃饱了遛弯儿消食呢?”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在纳西尔脸上扫了一圈,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刻意的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上次篮球赛被我断了仨球,那账是不是还没算清?啧啧,看你今天这精神头,该不会是吓得连球都不敢摸了吧?”
旁边几个显然是跟埃克斯一路的男生,立刻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那声音在午后的热浪里显得格外刺耳。
纳西尔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从耳根直蔓延到脖颈。一半是被这当众挑衅激起的怒气,另一半则是上次比赛失利的憋屈瞬间被点燃。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内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低吼:“闭嘴!埃克斯!”
“怎么?戳到痛处了?”埃克斯像是终于找到了乐子,往前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视线几乎能撞出火花。他单手叉腰,下巴挑衅地扬起,红发在热风里嚣张地翘起几缕,“输不起啊?还是说……只敢在嘴上逞英雄?要不就现在?球场练练?新账旧账一起算?”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作势要去推搡纳西尔的肩膀,动作带着惯有的蛮横。
然而,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纳西尔校服布料的前一瞬,那手却极其突兀地、轻飘飘地往旁边一偏,变成了一个极其敷衍、仿佛只是拂去对方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这动作充满了戏谑和轻视。
纳西尔猛地往旁边一侧身,堪堪避开了那下带着侮辱意味的虚晃。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直窜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眼,狠狠瞪向埃克斯那张写满“你来打我啊”的脸,双手猛地抱在胸前,下颌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要打就去球场,少在这儿挡道放屁!”说完,他不再看埃克斯和他同伴脸上那令人作呕的笑容,猛地转身,几乎是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大步流星地朝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篮球场走去。
他当然不想在食堂门口跟这个火药桶纠缠,平白给人看笑话。但埃克斯这副模样——明明在意上次赢球在意得要死,恨不得时时刻刻拿出来炫耀踩人,却偏要装出一副“老子根本不在乎你这种手下败将”的死样子——实在让人血压飙升,忍无可忍。真想化身科比附体,用一百种方式在球场上打爆他!看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臭脸还能不能绷得住! 纳西尔光是想象着埃克斯被他晃倒、被他盖帽、被他绝杀后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想往上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仿佛膝盖上那点隐隐作痛(来自刚才的碰撞)也变成了某种即将复仇的兴奋剂。
埃克斯看着纳西尔突然加速离开的背影,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光芒,但嘴上却立刻冷哼一声,声音拔高:“行啊!谁怂谁是他孙子!”说完也毫不犹豫地迈开长腿跟了上去。这家伙……刚才那是什么表情?笑得那么阴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纳闷地皱了皱眉,心里那点得意又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走了两步,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那几个还在挤眉弄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伴吼了一嗓子,带着点不耐烦的驱赶:“笑屁!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篮球场边早已围了不少人,午休时间总是球场最热闹的时候。拍球声、篮球砸在篮板篮筐上的“哐当”声、进球后的叫好声、失误时的懊恼叹息、场边看客的起哄议论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在炽热的空气里碰撞、发酵,撞在金属篮架上发出嗡嗡的回响,整个场地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滚水,蒸腾着青春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纳西尔走到他们班级常用的那个半场边,“啪”地一声,把肩上沉甸甸的书包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他活动着手腕和脚踝关节,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视野清晰后,他看到埃克斯已经抱着一个篮球,稳稳地站在三分线弧顶外。
那头标志性的红发被午后燥热的风吹得更乱了几分,几缕发丝桀骜不驯地翘着。他正抬手,朝着纳西尔的方向,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勾了勾食指。那表情,那姿态,活脱脱就是无声的宣言——“来啊,送死!”
“一对一?”埃克斯开始运球,橙色的篮球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砰砰”沉闷而有力的回响,那节奏带着一股子蛮横的痞气,和他微微屈膝、重心下沉的进攻姿态完美契合。
“不然呢?”纳西尔嗤笑一声,一把扯掉身上的校服外套,随手扔在书包堆上,露出里面那件洗得有些松垮、印着校徽的白色短袖T恤。刚才在墙角被撞到的右臂外侧,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但此刻被球场上蒸腾的热浪和周围喧嚣的声浪一烘烤,这点疼痛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像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和压抑已久的胜负欲——上次比赛最后时刻被连断三球、导致输掉比赛的憋屈和耻辱,今天必须用篮球,堂堂正正地讨回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战斗在篮球砸地的下一声重响中直接打响。两人在狭小的半场内你来我往,动作或许算不上多么华丽流畅,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寸土不让的原始狠劲儿和身体对抗。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和后背的衣衫。
埃克斯仗着身体强壮,在一次强行突破上篮时,毫不客气地用肩膀和半个身子狠狠撞向试图堵截的纳西尔,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纳西尔一个趔趄,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水泥地面粗糙的颗粒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纳西尔眼神一冷,毫不示弱,在下一个回合埃克斯急停跳投的瞬间,他猛地高高跃起,伸长手臂进行干扰,指尖带着风声,几乎要扫到埃克斯扬起的下巴和眼睛,强烈的压迫感让埃克斯的投篮动作明显变形。
“喂!你TM瞎啊?犯规了!打手了!”篮球果然偏得离谱,埃克斯落地后立刻炸毛,指着纳西尔跳脚怒吼,脸涨得比他的头发还红。
“哪只眼睛看见了?有裁判吹吗?”纳西尔挑眉冷笑,趁着埃克斯分神怒吼、重心不稳的瞬间,一个迅捷如猎豹般的箭步侧身探出,“啪!”地一声脆响,干净利落地将埃克斯控在手中的篮球断了下来!没有丝毫停顿,纳西尔转身运球,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对方的空荡篮下全力冲刺!
“靠!你耍诈!”埃克斯的怒吼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咒骂,他反应极快,拔腿就追,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在奔跑带起的疾风中狂乱地飞扬,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瞬间被这电光火石般的攻防转换点燃,起哄声、口哨声、夹杂着加油和倒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人群边缘,柯瑞斯和佐伊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佐伊踮着脚尖,努力从攒动的人头缝隙中寻找纳西尔的身影,浅紫色的编发辫随着她焦急的蹦跳而活泼地甩动着。
“纳西尔!加油!冲啊!打败那个红毛傲娇鬼!”她扯着嗓子大喊,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柯瑞斯则安静地站在她侧后方,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冷静而专注地追随着场上那两个激烈对抗的身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数据分析。
就在纳西尔运球风驰电掣般冲到篮下,屈膝蓄力,准备腾空而起完成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
一个不知从哪个角落滚出来的、被踩扁的矿泉水空塑料瓶,“咕噜噜”地幽灵般出现在他起跳的落点附近。
“咔!”
纳西尔的右脚踝结结实实地绊在了那个该死的瓶子上!
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巨大的前冲惯性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整个人像一架被突然切断绳索的提线木偶,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朝着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砸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纳西尔的右膝盖外侧和手肘率先着地,与地面发生了最直接、最惨烈的亲密接触。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膝盖处炸开,席卷了整条右腿,直冲大脑!眼前猛地一黑,视野里全是乱窜的金星,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上,右腿痉挛着,半天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原本正全力回防、几乎追到纳西尔身后的埃克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刹住了脚步,鞋底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嘎”声。他脸上的愤怒和争胜的表情瞬间凝固,被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喂!你……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带着点少见的急促,甚至……有点变调的发紧,在纳西尔头顶上方响起。埃克斯蹲下身,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红棕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纳西尔此刻龇牙咧嘴、脸色发白、疼得直抽气的狼狈样子。
他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语气与刚才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反差太大,耳根子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眼神也有些闪躲。
“没……没事……”纳西尔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试图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但右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那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徒劳地微微颤抖。
“纳西尔!”佐伊焦急的惊呼声传来,她奋力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像一尾灵活的紫色小鱼冲到了纳西尔身边。她浅紫色的编发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垂在肩头。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纳西尔受伤的膝盖,扶住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担忧:“摔哪儿了?是不是膝盖?疼不疼?能动吗?我扶你去医务室!”柯瑞斯也紧跟着蹲下,他的动作更显沉稳。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冷静地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纳西尔膝盖上那片迅速红肿起来、擦破了油皮正渗着血丝的伤口,又轻轻捏了捏纳西尔的脚踝,确认骨头无碍,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语气平稳地说:“表皮挫伤,关节应该无大碍。需要去医务室清洗消毒,防止感染。”
“逞什么强……非要玩命……”埃克斯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带着点别扭的埋怨。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拉纳西尔的胳膊帮忙扶一把,但指尖在距离纳西尔胳膊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却像突然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样,猛地又缩了回去。他有些狼狈地别过头,目光游移地看向远处的小卖部方向,声音提高了些,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我……我去买点水和冰!你……你自己能站稳吧?” 说完,也不等纳西尔或者其他人有任何回应,他像是急于逃离这个让他手足无措的现场,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略显僵硬地匆匆挤开人群走了。那背影,写满了欲盖弥彰的尴尬和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心则乱。
纳西尔看着埃克斯那梗着脖子、步伐僵硬消失在人群里的红色身影,膝盖处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似乎奇异地被分散了一些。一丝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咧了咧嘴角,牵扯到痛处又“嘶”了一声。这家伙,死傲娇别扭的本性,真是比正午的太阳还耀眼,藏都藏不住。
柯瑞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埃克斯消失的方向,转回头,看向被佐伊搀扶着、正尝试单腿站立的纳西尔,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他故意的?”(指使绊子)
“没有,”纳西尔借着佐伊的力,慢慢站直了身体,左腿支撑着大部分重量,受伤的右腿虚点着地。他低头拍了拍沾满灰土的裤子,灰尘在阳光里飞舞。“打球而已,对抗免不了。纯属倒霉,被个破瓶子暗算了。”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