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孔曼卿

墨韵高中的食堂人头攒动，刚结束上午课程的喧嚣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少年少女们兴奋的交谈声。周随安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坐着的蒋少钦。蒋少钦的餐盘里东西不多，一份米饭，一份清淡的炒青菜，还有一小块蒸鱼，他正安静地用筷子挑着鱼刺，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他无关。

“嘿，状元郎，给你抢了块最大的糖醋排骨！”周随安“哐当”一声放下餐盘，一屁股坐在蒋少钦对面，献宝似的把一块油亮红润的排骨推到蒋少钦碗边，“犒劳犒劳我们新上任的体委大人，上午组织发衣服辛苦啦！”

蒋少钦抬眼看了看那块诱人的排骨，又看看周随安餐盘里堆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各种肉类，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夹起排骨，却没有立刻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食堂入口。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女生，扎着清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她端着餐盘，目光在拥挤的食堂里搜寻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当她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靠窗这桌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倏然点亮的星辰。

是孔曼卿。

蒋少钦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眼帘，仿佛要将自己埋进眼前的餐盘里。他加快了挑鱼刺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孔曼卿却已经走了过来。她的步伐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盈，停在他们的桌边。

“少钦，随安，”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丝见到老朋友的欣喜，“好巧啊，你们也在这儿吃。”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最后落在一直低着头、仿佛餐盘里有宇宙奥秘的蒋少钦身上，那亮晶晶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和期待，“那个……我能和你们一起吃吗？这边好像没空位了。”

周随安正啃着鸡腿，闻言立刻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曼卿？当然可以啊！快坐快坐！挤一挤没问题！”他边说边把自己的餐盘往旁边挪了挪，给孔曼卿腾出位置。对于这个初中时的好友，又是蒋少钦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周随安一直很有好感，觉得她性格好，人也漂亮。

孔曼卿脸上立刻漾开明媚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许可。她拉开椅子，在周随安让出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恰好就在蒋少钦的斜对面，她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到他。

“谢谢随安。”孔曼卿声音甜甜的，然后，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目光转向了始终沉默的蒋少钦，轻声问：“少钦……可以吗？”

蒋少钦终于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在孔曼卿带着期盼的脸上掠过，又迅速移开，落在了自己碗里的那块糖醋排骨上。他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短促、几乎听不清的鼻音：“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孔曼卿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满足和安心。她小心地摆放好自己的餐盘，动作斯文。

“曼卿，你分在几班啊？”周随安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启了话匣子。

“我在五班，”孔曼卿一边拆开一次性筷子，一边回答，目光却忍不住又飘向对面的蒋少钦，“就在你们八班楼上。今天班会看到名单，才知道少钦也在墨韵，还分在八班，真巧。”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

“是啊，我们仨又凑一块儿了！”周随安很开心，又夹起一块肉，“少钦这家伙还是这么闷，今天当体委了，让他组织发军训服，居然也没出岔子。”他试图把话题引到蒋少钦身上。

孔曼卿立刻看向蒋少钦，眼睛亮亮的：“真的吗？少钦你当体委了？好厉害！”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钦佩和骄傲，仿佛蒋少钦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蒋少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头垂得更低了，耳根似乎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没有回应孔曼卿的夸奖，只是沉默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然后夹起周随安给的那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仿佛在完成一个必须的任务。

周随安看着孔曼卿那毫不掩饰地落在蒋少钦身上的、带着光亮的眼神，再看看蒋少钦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饭里的鸵鸟样，心里顿时明镜似的。他初中时就隐约察觉到孔曼卿对蒋少钦那点不同寻常的小心思，只是蒋少钦这家伙似乎从来不开窍，或者……是刻意回避？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周随安努力地活跃气氛，跟孔曼卿聊着开学的新鲜事，聊着初中的老同学谁谁谁也在这个学校。孔曼卿也配合地应和着，但她的注意力显然大部分都在蒋少钦身上。她会时不时地问他：“少钦，这个菜你吃吗？”“少钦，你们班明天几点集合军训？”语气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蒋少钦的回答永远是极简的：“不用。”“七点半。”或者干脆就是“嗯”、“哦”。他吃得很快，似乎只想尽快结束这顿饭。碗里的米饭和青菜迅速见底，那块糖醋排骨也只咬了两口。

终于，在孔曼卿又一次试图跟他说话时，蒋少钦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他站起身，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们慢吃。”说完，不等周随安和孔曼卿反应，便端起几乎没怎么动过荤菜、只吃光了米饭青菜和半块排骨的餐盘，转身快步走向餐具回收处，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孔曼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明亮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熄的蜡烛。她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对面那个空了的座位，以及蒋少钦餐盘里剩下的大半块糖醋排骨，唇瓣微微抿起，透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周随安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他赶紧打圆场：“咳，这家伙，估计是着急回去看书了！你知道的，书呆子一个，别理他。曼卿，你尝尝这个红烧肉，味道不错！”

孔曼卿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小口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显得有些食不知味。

下午的课程结束，蒋少钦和周随安一起走回宿舍。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周随安终于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蒋少钦。

“喂，兄弟，”周随安的声音没了平日的嬉闹，带着少有的认真，“食堂吃饭那会儿，你干嘛呢？跑那么快？曼卿特意过来跟我们坐，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你就给人看后脑勺？”

蒋少钦脚步没停，目光看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梧桐树叶，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知道她喜欢我。”

周随安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噎了一下，瞪大眼睛：“你知道？！你知道你还那样？初中她就对你不一般，我以为你木头呢！原来你心里门儿清啊？”他追上两步，和蒋少钦并肩，“那你躲什么？曼卿多好一姑娘，又漂亮又温柔，跟你还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

蒋少钦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清俊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看着周随安，眼神平静得近乎疏离，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只把她当妹妹。”

“从小一起长大，蒋家和孔家是世交。”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克制，“长辈们关系很好。我不想因为……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让两家的关系变得尴尬，甚至影响到父母他们。”

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维持现状，对谁都好。”

周随安张了张嘴，想反驳说“喜欢就在一起啊管那么多干嘛”，但看着蒋少钦那副沉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了解蒋少钦，这家伙看着闷，心里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轴。他认定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

“啧，”周随安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吧，你有你的道理。但……好歹对人姑娘态度好点啊，刚才在食堂，你走了之后，她眼睛都红了。”

蒋少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孤独而倔强。

周随安看着好友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理解蒋少钦的顾虑，却又心疼孔曼卿那毫不掩饰却注定落空的喜欢。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像一团缠绕的丝线，而蒋少钦选择了最利落却也最无情的方式——一刀剪断，哪怕割伤的是别人，或者……也包括他自己？周随安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