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我和冉冉都毕业五年了。时间快得像翻书。我找了个家装设计工作，一会是牛马，一会是孙子，挣的不多但也忙得脚不沾地，冉冉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受不了频繁对接需求的无效沟通，干脆去做了个在线客服，虽然也要不停的接待顾客，但是至少对接的是一台电脑，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到跳跃的文字。

　　偶尔刷朋友圈，还能看到付鑫的动态，大多是他家厂子的事，或者出差路上拍的风景。冉冉的朋友圈就很静，像一潭死水。

　　那天下午，雨下得没完没了，我正窝在床上刷剧。手机响个不停，是个陌生本地号码。接起来是付鑫的声音，有点急、还有点喘：“你在家吗？冉冉…冉冉不太好，我刚把她接回来，在她家附近的橙子酒店。你能不能…过来陪陪她？我……我留在这过夜不合适”

　　我心里咯噔一下。付鑫的声音听起来像跑了很远的路，疲惫不已。问清了房间号，我简单拢了一下头发，抓起伞就冲出门。

　　酒店房间里光线昏暗。冉冉蜷在靠窗的沙发里，像个纸片人，瘦得脱了形。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苍白的脸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呆呆的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鼻尖那颗痣，在惨淡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她身上虽然裹着条毯子，但还在微微发抖。

付鑫站在床边，手里端着杯热水。他看起来也风尘仆仆，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松着，头发也有点乱，眼镜片上还蒙着未擦干净的水汽。他看到我，像是松了口气，把水杯轻轻放在冉冉旁边的茶几上。

“什么情况？”我小声问付鑫。

付鑫把我拉到门外走廊，压低声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那个初恋…妈的，出轨了，跟别人断断续续搞在一起大半年了，冉冉才知道…”他抹了把脸，声音发涩，“她一个人关在出租屋里，不吃不喝好几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正好在这边出差，打不通她电话，感觉不对，就…就找过来了。”

我想起冉冉朋友圈最后一条动态，还是半个月前分享的一首歌，歌词酸得要命，关于等待和信任。原来那会儿就出事了，初恋又跑了，还是看着跑的，这不是天塌了。

“撬开门进去的时候…”付鑫喉结滚了滚，没往下说，眼神里带着后怕，“人跟没了魂似的。”

回到房间，冉冉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付鑫走过去，蹲在冉冉边上，抬头看着冉冉，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冉冉？喝点热水吧”  他一手把水杯端起来，另一只手覆在冉冉手上。

冉冉动了一下，慢慢转过来，

眼神空茫茫的看着付鑫，好像没有焦点。过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动了动：“…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打算把自己饿死？”付鑫声音有点哽，但还是尽量放平，“听话，喝一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杯沿凑到她嘴边。冉冉机械地张开嘴，小口抿了一下。水流顺着她干裂的嘴角淌下来一点，付鑫立刻用指腹轻轻擦掉。

我看着他那动作，小心的模样诶，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五年了，他好像校园里的那颗梧桐树。任时光变迁，依然扎根在原地，向上生长着。

  那之后的几天，我下班就得往酒店跑。付鑫把工作推了，白天就钉在酒店里，晚上我来了也要继续陪着，夜深了才肯走，后来干脆换了个套间，他就住在外间的沙发上。

他变着法哄冉冉吃东西。粥太烫，他吹凉了喂；汤没味，他跑几条街买她以前提过一嘴的老字号；水果切成小块，插好牙签递到手边。冉冉吃两口就摇头，付鑫也不着急，就陪着，等她缓一会儿，再轻声劝：“再吃点，好不好？”

  我说句不夸张的，临终关怀都没有他温柔。

  他带冉冉去酒店旁边的小公园。下雨就撑着伞，在湿漉漉的石子路上慢慢走。冉冉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护在身边。他也不多话，就让她靠着他走。

  冉冉睡不安稳，半夜常惊醒。付鑫就在外间的沙发上窝着，一有动静就能立刻赶进来。他问我冉冉以前有没有特别怕的东西，或者喜欢的玩偶，他想找点东西给她抱着睡稳点。

  有一次我去，付鑫正笨手笨脚地削苹果。皮削得坑坑洼洼，果肉也削掉不少。他切下一小块，递到冉冉嘴边。冉冉看着那块形状怪异的苹果，又看看付鑫手上随意裹着的一圈纸，有浅浅的红洇透了纸，冉冉定定的看了好一会没像往常一样别开脸，而是慢慢张开了嘴。

  付鑫的手停在那里，有点愣，好像不敢相信。直到冉冉把那小块苹果含进嘴里，他才像松了口气，嘴角很轻地往上牵了一下，那点笑意很浅，却像拨开阴云见到了阳光。

  晚上，付鑫送我到酒店门口。他点了根烟，烟雾在路灯下散开。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眼神亮得惊人。“她今天…吃了一整个苹果。”他声音里有压不住的开心，我啧了一声。

  我看着路灯下他拉长的影子，想到五年前毕业散伙饭上那个捏着空酒杯的背影。五年，一场空欢喜，一场心碎。这个呆子，好像见到了一点曙光。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付鑫吸了口烟，沉默了一会儿，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他看着酒店那扇亮灯的窗户，声音不高，却很沉：“陪着她呗，照顾她，等她…好起来，我等得起。”

  一阵风吹过，有点冷，我起了点鸡皮疙瘩，不知是为风，还是为人。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抬头看那扇窗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梦。

  冉冉丢掉的魂儿，像是被付鑫一点一点，用那些温热的粥、削坏的苹果、和无声的陪伴，从冰冷的泥潭里捡回来一些。脸上有了点活气，虽然还瘦，但眼神不再是呆呆的，偶尔还会被付鑫逗笑，尽管笑容很浅。

  付鑫脸上的疲惫没少，眼里那点光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