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王默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热也压不住心头的跳。
她偷瞥水王子，他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冷硬，银蓝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情绪，只有指尖偶尔划过杯沿，带起细碎的水纹——那是他心绪微动时才有的样子。
“县丞说笑了，”水王子先开了口，声音平稳无波，“我们不过是赶路的旅人，哪懂什么阵法异事。”
沈清辞放下茶杯，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着，目光却像带着钩子，落在王默腰间露出的地图边角。
“哦？可我瞧姑娘这物件，倒像是与通仙观有关。前几日观里闹出动静，听说有光河冲天，想来……便是二位所为吧？”
王默心里咯噔一下。
破庙那日她和水王子明明极为谨慎，怎会被人察觉？她刚要辩解，沈清辞却忽然笑了，眉眼舒展，倒少了几分官气，多了些少年人的坦诚
“二位莫怕，我并非要探究什么。实不相瞒，家父临终前曾嘱咐，若遇能引动通仙阵之人，务必相助——只因那阵法，关乎我沈家一桩旧案。”
“旧案？”王默忍不住追问。
沈清辞起身走到廊下，望着院里被月光染白的修竹，声音低了些。
“十年前，家父任钦天监时，因夜观天象，说见‘水贯星河，火坠人间’，被诬指妖言惑众，落得个流放的下场。临终前他说，那异象与通仙阵有关，若能解开阵法玄机，或许能还他清白。”
王默和水王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水贯星河，火坠人间”——这说的，不正是他们二人穿越时空的景象吗？”
“所以你想……”水王子的声音里带了丝探究。
“我想借二位之力，重启通仙阵。”
沈清辞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几分恳切。
“我知道这阵法凶险，但若能查明真相，沈某愿以全族之力相助二位寻找归途。”
王默的心有些动摇。沈清辞看着不像坏人，况且他提到的“水贯星河，火坠人间”太过巧合，或许真能从他这里找到线索。
她看向水王子，见他微微颔首，便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古宅带出的地图，在石桌上铺开。
“其实我们也只找到这些，还不太明白……”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地图背面的“心火引，仙水渡，阴阳合，时空开”上，眼睛骤然亮了。
“是这个！家父的残图上，也有这十二字！只是……”他指着“阴阳合”三字，眉头微蹙。”
“这三个字，残图上是被墨点盖住的，家父说，此乃阵法关键，却也是最大凶险。”
“凶险？”王默想起破庙里火焰与水元素共鸣时的灼痛感，还有水王子后背的伤，心里泛起不安。
水王子指尖抚过那三个字，冰凉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他忽然道：“你家的残图，可否一观？”
沈清辞爽快应下，转身进了内屋。趁着他离开，王默凑近水王子，小声问：“你觉得他可信吗？”
水王子侧目看她，烛火在她眼里跳动，像两簇不安分的火苗。
他沉吟片刻：“他身上没有恶意，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内屋方向，“此人城府不浅，需得留个心眼。”
说话间，沈清辞已拿着一卷泛黄的绢布出来，展开在地图旁。
绢布上的纹路与地图上的通仙阵轮廓重合，只是多了些密密麻麻的注解，在“阴阳合”处，果然有团墨迹，隐约能看出底下写着“相生相克，以心为引”。
“‘以心为引’？”王默喃喃念着，“难道要……用心力催动？”
沈清辞点头：“家父注解里说，水火本是相克，若要强融，需得二人心意相通，方能化相克为相生，否则轻则两败俱伤，重则……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像块冰，砸得王默心头一凉。
她下意识看向水王子，他脸色依旧平静，可她分明看见他握着地图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看来这阵，不是轻易能试的。”
水王子收起地图，语气里带了几分疏离，“天色已晚，多谢县丞款待，我们先告辞了。”
沈清辞也不强留，只道：“残图二位可拿去参详，若有需要，随时可来寻我。”
他送二人到门口，又忽然叫住王默，递过来个小巧的香囊，“这是用安神草做的，姑娘似乎容易心悸，或许能用得上。”
王默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慌忙道谢，跟着水王子快步离开。
走在月光下的青石板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香囊里散出的淡淡草香，在两人之间浮动。
回到客栈，王默把残图铺在桌上，就着烛火仔细看。
沈清辞的注解很详细，画了不少阵法启动时的能量流转图，其中一处标着“阵眼在观星台”，旁边还画着个与水王子长袍暗纹相似的水纹印记。
“观星台……”王默想起沈清辞说他父亲曾是钦天监，钦天监不就是观星的地方吗？“难道这阵法的关键，在京城？”
水王子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显得有些落寞。
王默忽然想起在仙境时，他总是一个人守在净水湖，银蓝色的身影映在水里，像幅孤寂的画。
“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水王子回头看她，眸色比月色还淡：“在想……若真要‘心意相通’，你我，做得到吗？”
王默的心猛地漏跳一拍，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盯着残图，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知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
水王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清辞的注解里说得很清楚，这是唯一的路。”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仿佛要融在一起。
王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像要撞开胸膛。
她忽然想起破庙里他护在自己身上的背影，想起客栈里他忍着疼任由自己上药，想起夜市里那盏暖黄的莲花灯……
这些碎片在心里拼凑起来，竟让她生出一丝莫名的勇气。
“那……”
她抬起头，撞进他冰蓝色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我们就试试吧。”
水王子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住了。
月光落在他银蓝的长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泽，平日里总是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柔和了些。
“你不怕？”他问，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怕。”
王默老实点头，手心都在冒汗。
“但我更怕找不到回去的路，怕大家还在时空乱流里受苦。而且……”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和你一起，好像没那么怕了。”
水王子的眼睫颤了颤，没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指尖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王默却觉得那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一路暖到心里。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水王子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纸条，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怎么了？”王默凑过去，只见纸条上用朱砂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苏老头带官差去通仙观了，说要拆了那破庙！”
字迹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火焰图案，像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卖唱小姑娘的笔迹。
“不好！”
水王子起身就往外走。
“苏老头定是想毁了阵法，绝我们后路！”
王默抓起桌上的残图，快步跟上。
两人冲出客栈，月光下，只见镇口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拆毁木石的巨响——正是通仙观的方向。
“得阻止他们！”
王默掌心的火焰腾地升起，映得她眼底一片坚定。
水王子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与她温热的掌心相贴，力道却很稳。
“走。”
夜风掀起两人的衣袂，银蓝与火红的身影在月光下疾驰。
王默能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力量，也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团火焰烧得更旺了。
为了回去的路，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那句未说出口的“心意相通”。
而他们身后，沈清辞站在小院门口，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卷残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月光落在他眼中，竟辨不出是善意还是算计。
通仙观的火光越来越近，苏老爷嚣张的叫喊声穿透夜色。
“给我砸！把这妖庙砸个稀巴烂！找到那两个妖人，重重有赏！”
王默和水王子在暗处停下，看着官差们拿着锄头斧头，疯狂地砸向刻着符文的石台，石台上的光河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能让他们毁了阵眼！”王默急道，火焰在掌心越烧越旺。
水王子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决然。
“你还记得残图上的能量流转图吗？我们试试……‘以心为引’。”
王默看着他，重重点头。
两人同时抬手，火焰与水幕在夜空中轰然相撞，却没有相互湮灭，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丝丝缕缕地缠绕起来，化作一道红蓝交织的光柱，朝着通仙观的方向飞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生”。
光柱落在摇摇欲坠的石台上，原本黯淡的符文瞬间亮起，比破庙那日更盛，光河翻涌，竟将官差们震得连连后退。
苏老爷吓得瘫在地上，指着光柱尖叫。
“妖法！是妖法啊！”
王默能清晰地感觉到，水王子的力量顺着光柱传来，带着他独有的清冽，而自己的火焰则像找到了归宿，欢快地跳跃着，与那股力量交融、旋转。
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隔着光柱，隔着夜色，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
“心意相通……”
她在心里默念，忽然懂了沈清辞注解里的意思。
不是刻意的迎合，而是自然而然的信任，是危难时无需言说的默契。
光柱散去时，通仙观的石台完好无损，官差们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
苏老爷瘫在地上，被水王子用一道水鞭卷了起来，悬在半空。
“你想毁了阵法？”
水王子的声音冷得像冰。
“可知这是唯一的归途？”
苏老爷吓得涕泪横流：“我错了！仙人饶命！是沈县丞……是他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毁了阵法，就能留住仙人，为沈家所用！”
王默和水王子同时一怔。
“沈清辞？”
就在这时，沈清辞的声音从观外传来，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老爷这般污蔑，可就没意思了。”
他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竟拿着锁链。
“我是来拿人的——此人私通藩王，意图破坏钦天监遗留的阵法，按律当斩。”
苏老爷目眦欲裂：“你胡说！是你……”话没说完，就被随从用布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沈清辞转向他们，拱手道：“让二位受惊了。此人罪有应得，倒也省了我们不少事。”
王默看着他从容的样子，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刚才苏老爷的话未必是真，可沈清辞的出现也太过巧合，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场闹剧。
水王子盯着沈清辞：“县丞倒是消息灵通。”
“分内之事罢了。”
沈清辞笑了笑，目光落在石台上重新亮起的符文上。
“看来二位已摸到些门道，若准备好了，三日后月圆之夜，便是启动阵法的最好时机。”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通仙观，留下王默和水王子站在月光下的石台前。
夜风吹过残破的观宇，带着尘土的气息。
王默望着沈清辞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那卷残图上的“以心为引”，或许不只是说水火相融，更是在提醒他们，人心之险，远比阵法更难揣测。
水王子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
王默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只有一片沉沉的暖意，像净水湖深处，被月光照亮的涟漪。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三日后，我们都要试试。”水王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嗯。”王默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地方，仿佛有细小的火花炸开，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知道，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将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水火能否真正相生，赌的是他们能否心意相通，赌的是……能否一起找到回家的路。
而远处的县衙里，沈清辞展开一幅新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京城钦天监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引水火入瓮，方可开启真正的时空之门。”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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