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漫过窗棂时,病房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萧禁睡着了,呼吸比傍晚醒来时平稳了些,烧也退了些,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秦毅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依旧没合眼,只是握着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反复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练拳磨出来的印记,跟着他从少年到成年,也跟着他在秦毅身边待了整整八年。
床头的保温桶里温着李医生特意嘱咐熬的鸽子汤,秦毅每隔一会儿就会伸手探探温度,生怕凉了。他这辈子刀光剑影里打滚,别说炖汤,连厨房都很少进,刚才笨手笨脚地想给萧禁喂水,差点把杯子里的温水洒在纱布上,最后还是护士进来接手才没出乱子。此刻看着萧禁安静的睡颜,他心里又酸又涩,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沉得发闷。
后半夜时,萧禁突然开始呓语。声音很轻,带着痛苦的气音,秦毅凑近了才听清他反复念叨着“不是我”“别打了”。秦毅的心猛地一揪,知道他是在做噩梦,梦里一定是天台上自己失控的样子。他连忙用指腹轻轻揉着萧禁的眉心,低声安抚:“我在,不打了,是我错了,萧禁,别怕。”
不知说了多少遍,萧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秦毅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着萧禁的脸。这张脸他看了八年,从少年时的青涩倔强,到如今的清俊隐忍,每一处轮廓他都熟悉得能闭着眼画出来。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他眼底的情绪——那些藏在隐忍下的信任,那些被他的愤怒掩盖的委屈,还有最后挡在他身前时,那亮得惊人的决绝。
天亮时,手下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秦哥,老王头招了。是‘秃鹫’给了他女儿一笔钱,还抓了他外孙逼他做的。码头的布防图是他偷偷拷贝的,昨晚天台上的枪手也是‘秃鹫’安排的,本来是想借你的手除掉萧哥,再嫁祸给他……”
秦毅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来对方不止想劫货,还想借他的猜忌毁掉他和萧禁。他差点就中了圈套,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在意的人。“把他女儿和外孙接回来,安顿好。”秦毅的声音冷得像冰,“至于老王头和‘秃鹫’的人……按规矩办。”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向床上的人,萧禁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疲惫。秦毅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喉结滚动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都查清楚了,是老王头被‘秃鹫’威胁,和你没关系。”
萧禁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我知道。”他顿了顿,轻声问,“你……没受伤吧?”
秦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得他眼眶发热。自己昨天把他打成那样,他醒过来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自己有没有受伤。他握紧萧禁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确认他真的还在:“我没事。倒是你……”他看向萧禁缠满纱布的后背,声音低哑,“疼不疼?”
萧禁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闷哼了一声。秦毅连忙按住他:“别动。”
“还行。”萧禁喘了口气,看着秦毅眼底的红血丝和没刮的胡茬,“你守了我一夜?”
“嗯。”秦毅没否认,“你得好好养伤,剩下的事交给我。”
接下来的几天,秦毅推掉了所有无关紧要的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他学着给萧禁擦手、喂汤,笨拙却认真;萧禁疼得睡不着时,他就坐在床边给你讲以前的事——讲他们第一次去码头验货,萧禁紧张得手心冒汗;讲萧禁第一次开枪打中靶心,眼睛亮得像星星;讲他生日那天,萧禁偷偷给他煮了碗长寿面,咸得发苦,他却吃得一干二净。
萧禁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阳光好的时候,秦毅会把轮椅推到窗边,扶他坐上去晒晒太阳。萧禁的后背和手臂还不能用力,秦毅就帮他调整姿势,替他挡着刺眼的阳光,动作自然又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这天下午,李医生来换药,拆开萧禁后背的纱布时,秦毅的目光落在那道狰狞的枪伤上,伤口周围还泛着淡淡的红肿。李医生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子弹离心脏太近了,再偏一点神仙都救不回来。萧先生这是把命给你了啊,秦先生。”
秦毅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看着萧禁强忍着疼痛、额角渗出冷汗却一声不吭的样子,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疼得喘不过气。他走到萧禁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忍一忍,很快就好。”
萧禁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后背轻轻靠在秦毅的掌心。换药的过程很疼,他却从头到尾没再哼一声,只是在结束时,呼吸乱了几分。秦毅拿过毛巾,小心地帮他擦去额角的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秦毅,”萧禁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八年前你捡我回来的时候,说让我跟着你,保我活。”
秦毅嗯了一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萧禁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澈而认真,“跟着你这八年,不止是活着。”
秦毅的心猛地一颤,看着萧禁眼底毫不掩饰的信任和依赖,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悔恨、愧疚和失而复得的庆幸瞬间翻涌上来。他俯身,轻轻抱住萧禁,动作小心得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以后换我,护你好好活着,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萧禁靠在秦毅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沉稳而坚定,像他八年来的依靠,也像未来无数个日夜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