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愉妃一回来,这短暂的平静就被彻底打破了。
愉妃不喜欢小燕子,不喜欢到连她一贯温婉的假面都维持不住,直接在饭桌上骂小燕子出身差、没教养、不得体。小燕子哭着跑回漱芳斋,「你既招惹了我,怎么一句话都不为我说?」她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撕心裂肺。
尔泰看着僵在原地的永琪,第一次对他生出几分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又怎能怪他?从永琪呱呱坠地起,愉妃就把这个儿子当作命根子。她恨不得把永琪拴在裙带上,任何与他亲近的人,在她眼里都是来抢儿子的仇敌。
其实她何尝喜欢过尔泰这个伴读?不过是碍于皇命不敢发作罢了。尔泰至今记得,每次他去永和宫,那时的愉妃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窃贼。
「永琪...」尔泰想说些什么,却见永琪已经被赶了出去。之后,永琪和小燕子还是一次次因为愉妃,和好后又再争执。在尔泰看来,在这样偏执的母亲面前,永琪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果然,没过多久,小燕子和永琪就宣告分开了。
那日看见永琪红着眼睛从湖心亭出来,尔泰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永琪努力地稳住脚步,却掩不住他微微发抖的肩膀。尔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递上一方帕子。
永琪接过帕子,声音沙哑:「她说...我们不合适...」尔泰望着永琪通红的眼眶,心里翻江倒海。他完全没有「自己又有机会」的念头,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安慰永琪。小燕子自有紫薇照顾,可此刻的永琪,身边只有他了。
「从小到大...」永琪攥紧帕子,「我第一次不听额娘的话...」尔泰太了解永琪了。这个在朝臣眼中意气风发的五阿哥,私下里对愉妃百依百顺。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争取幸福,却被最亲的人亲手掐灭。 「我不想回永和宫...」永琪突然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额娘...」
「走!」尔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我陪你去宫外散心!」尔泰从未见过这样的永琪。他们去了京城最热闹的酒楼,要了最烈的烧刀子。永琪一杯接一杯地灌,眼神渐渐涣散。傍晚时分,他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却还抓着酒壶不放手。
「走...出去透透气...」永琪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尔泰连忙扶住他,两人刚踏出酒楼,就听见一阵锣鼓喧天。街对面搭着个台子,几个卖艺的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永琪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突然挣脱尔泰的手:「比武啊?我来!」
「等等!那不是...」尔泰还没说完,永琪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台,把正在表演的艺人推了个趔趄。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永琪醉醺醺地抡起台上的铁锤,对着假石头就是一顿乱砸。碎木屑四处飞溅,几个卖艺的急了眼:「哪来的醉汉!砸我们饭碗!」
他们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尔泰拼命往台上挤,却被人群挡在外面。等他终于冲上去时,永琪已经鼻青脸肿地倒在台上,不省人事。「永琪!」尔泰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只能飞奔回家找尔康帮忙。
会宾楼的客房里,永琪吐得昏天黑地。尔泰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脸、换衣服,还要防着他从床上滚下来。后半夜永琪唤着头疼,迷迷糊糊地喊着「小燕子」,又突然抓住尔泰的手:「别走...」
尔泰整夜未眠,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天蒙蒙亮时,永琪终于安静下来。尔泰望着他红肿的眼角和嘴角的淤青,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窗外传来早市的叫卖声,永琪还在昏睡,尔康却急匆匆推门而入。「福长安说漱芳斋昨晚出事了...」尔康脸色阴沉如墨。尔泰连忙示意:「哥,小声点,永琪还没醒...」「我真想一巴掌打醒他!」尔康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响。
床上的永琪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尔泰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慢点喝...」「你还有脸躺着?」尔康一把掀开永琪的被子,「知道昨晚你闯了多大祸吗?」
永琪茫然地接过水杯,头疼欲裂。尔康劈头盖脸地数落:「先是醉酒闹事,砸了人家卖艺的场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然后呢?」永琪声音嘶哑。 「然后?」尔康冷笑,「愉妃娘娘找了你一整夜,最后跑到漱芳斋大闹一场!听说紫薇、小燕子都被打了,紫薇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你赶快起床回宫吧!」
永琪猛地起身,却因宿醉未消踉跄跌倒,额头重重磕在凳角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永琪!」尔泰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永琪。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揉永琪额头的肿块,转头对尔康道:「哥,别催他了。他现在回去也没什么可以帮到漱芳斋的。」
尔康看着弟弟温柔的动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把拽过尔泰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撞邪了是不是?」尔泰莫名其妙:「什么?」
「你不是喜欢小燕子吗?」尔康急得直跺脚,「现在漱芳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反倒在这儿...」他指着尔泰还搭在永琪额头上的手,「伺候这个罪魁祸首?」
尔泰这才反应过来,耳根悄悄红了。他收回手,支支吾吾道:「我...我这不是...」永琪虚弱地靠在床头,目光在兄弟俩之间来回游移。他突然想起醉酒前尔泰说过的话,心头猛地一跳。
「尔泰...」永琪声音沙哑,「你...」「我什么我!」尔泰突然炸毛,一把抓起桌上的醒酒汤塞到永琪手里,「赶紧喝了!」他转身对尔康道:「哥,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帮漱芳斋,在这儿骂永琪有什么用?」
尔康狐疑地打量着弟弟通红的耳根,又看看永琪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哦——」他拖长音调,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懂了。」
「你懂什么懂!」尔泰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尔康小腿上,「还不快去打听打听愉妃娘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永琪捧着醒酒汤,看着尔泰气急败坏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汤药很苦,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
永琪回永和宫的一路上,小顺子已经将昨晚漱芳斋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小燕子借酒消愁,舞剑解忧,想必是舞着他教的那套《古从军行》。却被愉妃带着老佛爷和皇后突然闯入,无理取闹地责打了满屋的太监宫女。小燕子为维护下人,竟顶撞了老佛爷,被闻讯赶来的乾隆打了板子。紫薇也因替小燕子挡了一下,挨了一板子。
永琪听得心如刀绞,却又莫名感动——小燕子还是真心喜欢他的,否则不会如此伤心失态。他本想直接去漱芳斋探望,可想到她伤在臀部,想必不便见人,更不愿见他这个「负心人」。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永和宫,以免愉妃再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推开永和宫的殿门,永琪看见愉妃正瘫坐在软榻上抽泣。一见他进来,她立刻扑上来紧紧抱住他:「永琪!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夜不归宿,吓死额娘了!」她颤抖的手抚上他脸上的淤青,「这伤是怎么回事?还有哪里受伤了?」
永琪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质问,却在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发髻时,全都化作了无言。这个偏执的女人,终究是爱他至深的母亲。「额娘,我没事。」永琪轻轻挣脱她的怀抱,声音疲惫,「您就别再问了。」这已经是他能对愉妃说出的最重的话了。
愉妃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宫女快去准备热水和伤药。永琪木然地站在殿中央,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关切,眼前却浮现出小燕子倔强含泪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屈服了,就像过去十七年里的每一次一样。
永琪和小燕子再次相见,是在两人伤势痊愈后的书房里。「你的伤...都好了吗?」永琪轻声问道,目光落在小燕子曾经挨板子的部位。小燕子转了转眼珠,故意夸张地拍拍自己的屁股:「早好啦!就是天天趴着趴到我腰酸背痛的!」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你呢?脸上还疼不疼?」
永琪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样平常的对话,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尔泰适时地插进来,抱着一摞书册:「你们俩落下的功课可不少!」他翻开《论语》,故意板着脸模仿纪师傅的语气,「学而时习之——」
「不亦说乎!」小燕子抢着接道,三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就这样,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永琪偷偷给小燕子递答案,尔泰在桌下踢她的脚提醒她专心,小燕子则时不时做个鬼脸逗乐两人。纪师傅的戒尺敲在案几上,他们便假装正经,等师傅一转身,又挤眉弄眼起来。
下学后,三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小燕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永琪和尔泰跟在后面,看着她裙摆飞扬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永琪恍惚觉得,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五阿哥,尔泰是他最忠实的伴读,而小燕子,永远是那个让他们开怀大笑的开心果。
永琪和尔泰原本确实打算只和小燕子做兄弟的,直到老佛爷突然安排乾隆带着晴儿微服出巡。愉妃激动地拉着永琪的手说:「老佛爷这是要让晴儿在你们兄弟几个里挑夫婿啊!」
永琪失笑:「额娘,我一直当晴儿是妹妹...」「胡闹!」愉妃急得直跺脚,「晴儿可是老佛爷的心头肉!」她压低声音,「你离那个小燕子远些,多陪陪晴儿...」「我保证只和小燕子做朋友。」永琪无奈地承诺,却在转身时悄悄攥紧了拳头。
尔泰冷眼旁观,心里明镜似的。他哥尔康早与紫薇两情相悦,连乾隆都默许了,偏生愉妃消息闭塞。看来老佛爷是真有意将晴儿许给永琪。虽然每次想到永琪要指婚,他心里就堵得慌,但他也明白,过不了多久了。
那夜他辗转难眠,忽然想起去年愉妃那句:「他什么事都能替你办,难道还能替你娶亲不成?」尔泰猛地坐起身——或许,他真的可以替永琪娶亲?
他可以重新追求小燕子,可以替永琪好好照顾她。作为福家次子,他没有永琪的枷锁,不必背负皇室的责任。若是与小燕子在一起,尔康、紫薇,甚至阿玛额娘都会乐见其成。他不是长子,无需继承家业,可以陪着小燕子随心所欲地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只要小燕子一个,不必像永琪那样三妻四妾。
晨光微熹时,尔泰站在院中桂树下,看着漱芳斋的方向。花瓣飘落在他肩头,像是一个温柔的承诺。他知道这条路不易,但为了永琪,也为了小燕子,他愿意一试。毕竟有些感情,比儿女情长更珍贵;而有些成全,需要以另一种方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