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追求小燕子这个念头一旦在尔泰心中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微服出巡的每一天,他都想方设法接近小燕子。
他特意向尔康借来紫薇最温顺的爱驹「飘儿」,盘算着可以手把手教小燕子骑马。每到一处城镇,他都提前打听好当地的美食与玩处,盼着能带小燕子单独出游。可不知为何,每次计划总会阴差阳错地落空。
那日在江南水乡,乾隆好不容易带着永琪和大臣们去办正事,其他人则有半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尔泰总算逮到机会单独带着小燕子去瀑布玩水,偏巧回程时撞见乾隆带着福伦等人,天子当场龙颜大怒。
「你们孤男寡女,玩得浑身湿透而归,一路回来这么多人见到,传出去,小燕子的名声怎么办?」乾隆的呵斥声惊飞了树上的雀鸟。尔泰把心一横:「老爷!我爱慕小燕子已久,如若她名声受损,我自当求娶小燕子!」
小燕子惊得连连后退:「尔、尔泰...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我们是好兄弟啊!」乾隆气得胡子直翘:「福伦啊!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打断朕的话在前,狂言妄语在后!」
尔泰跪在青石板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弄巧成拙。直到那夜乾隆召了永琪和他去喝酒,亲口告诉他们:「小燕子是朕的人。」尔泰惊得连连请罪,永琪却猛地攥紧酒杯:「阿玛,这不可能!小燕子是紫薇的结拜姐姐,她向来把您当父亲般敬重,她怎会......」
「永琪!」乾隆沉声打断,「你在质疑朕?」尔泰早已忘了追不到小燕子的失落,只怕永琪触怒龙颜。他急忙扯住永琪衣角,低声道:「少爷!那在大明湖畔你也听到,无论我怎么问,小燕子都不肯说出心意,不正说明......」
细想之下,永琪终于明白过来。他突然撩袍跪下,声音沙哑:「阿玛,是我僭越了。您说得对,也许小燕子......」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最爱的从来都是您。您也是那个,最爱护她的人。」
乾隆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亲自扶起两个年轻人:「你们都是好孩子。」他给两人斟满酒,「朕知道你们对小燕子的心意,但感情之事,强求不得。」
永琪机械地接过酒杯,酒液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尔泰在一旁看得揪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想起她初入宫时在他们面前表演戏法的笑脸。
尔泰原以为永琪自此能放下小燕子,他们又能回到从前形影不离的日子——至少在乾隆为永琪指婚前。可谁曾想,随西藏土司来京朝拜的赛娅公主,竟同时看上了箫剑和永琪。
起初尔泰以为,永琪会像去年躲避舒格格那样,对赛娅避之不及。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永琪竟主动接近这位异域公主。在会宾楼里,他当众抢过赛娅的鞭子逗她玩;围场上,他们策马奔腾。不出半月,永琪就带着赛娅跑遍了京郊各处,几乎不再与尔泰他们同行。
尔泰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永琪与赛娅并辔而去的背影,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曾几何时,那个位置是属于他的。如今永琪身边有了新的人,而他却被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影子。
自那以后,尔泰经常精神恍惚。这天,永琪又因奉命招待西藏土司而缺席课堂。尔泰不知第几次神游太虚,直到小燕子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尔泰!」纪师傅的戒尺重重敲在案几上,「老夫上一句说的是什么?」尔泰慌忙站起,额头沁出细汗。他焦急地看向小燕子,只见她偷偷比着口型:「合纵...连横...」
「呃...『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尔泰试探着答道。纪师傅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戒尺一指,「从今日起,罚你站着听课三日!」
下课后,纪师傅前脚刚走,尔泰就瘫坐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双腿。小燕子凑过来,歪着头打量他:「你怎么了?最近上课总走神,比我还不用心。」尔泰勉强笑笑:「没什么,就是...」他望向窗外永琪常走的那条宫道,声音低了下去,「有些不习惯。」
小燕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拍拍尔泰的肩膀,难得正经地说:「永琪最近是忙了些,但你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她眨眨眼,「要不...我帮你把他从西藏公主那儿抢回来?」
尔泰被她逗笑了,心里的郁结也散了些:「胡闹!」他揉乱小燕子的刘海,「你还是先把《战国策》背熟吧!」小燕子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小燕子的关心让尔泰更加迷茫了。自从去年愉妃提出舒格格的事开始,尔泰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永琪身边迟早会有女子出现。甚至在永琪和小燕子短暂相恋的日子里,虽然他们常常三人同行,但也有永琪和小燕子单独约会的时候。那时的尔泰,虽然会有些落寞,却不会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到底是为什么呢?
直到冰嬉场上,永琪当众求娶赛娅的那一刻,看着乾隆、巴勒奔、老佛爷和愉妃脸上满意的笑容,尔泰才恍然大悟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当永琪和小燕子在一起时,那双眼睛里的欢喜是藏不住的。尔泰知道,那时的永琪是真心实意地快乐着。即便他们三人行变成了两人约会,至少永琪还是那个会翻墙找他喝酒,会为心上人编剑法的少年。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改变过。
可如今,永琪牵着赛娅的手站在冰面上,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尔泰不禁怀疑——永琪眼中的光芒,究竟是为赛娅这个人,还是为她西藏公主的身份?难道他真的听从了愉妃的劝告,选择一位身份高贵的福晋,为将来的储君之位铺路?
那个曾与他并肩躺在槐树下,约定「无论将来如何,情谊不变」的少年,似乎正在宫墙深院的权谋中渐行渐远。尔泰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忽然觉得无比孤独。他害怕的从来不是永琪身边多了谁,而是那个真实的永琪正在消失——那个会为他挡箭,会与他共饮,会在微醺时勾着他手指说「你最重要」的五阿哥,或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幸好,尔泰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在永琪与赛娅大婚前夕的一次郊游中,箫剑策马来到永琪身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永琪,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永琪勒住缰绳,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不必言谢。赛娅确实有她的可爱之处。」他望向远处正与小燕子赛马的赛娅,声音轻了下来,「说真的,她很多地方...很像小燕子。或许在我心里,也有一个『补偿作用』吧。」
这番话如春风拂过尔泰的心头。他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永琪——他不是为了权谋,不是为储君之位铺路;而是为了替箫剑解围,也因赛娅身上那份似曾相识的率真而动了心。这份感情或许不及对小燕子那般刻骨,却也绝非虚假。
阳光下,永琪策马奔向赛娅,那背影依稀还是当年槐树下的少年。尔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原来那个会为朋友两勒插刀、真情至上的五阿哥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他们共同珍视的一切。
轻风拂过草原,尔泰突然策马追了上去。既然永琪还是那个永琪,那么他尔泰,也永远是那个会站在他身后的挚友。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份少年时立下的誓言,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尔泰低估了永琪成婚的影响。他本以为不过是永和宫多了个赛娅而已,却没想到这彻底改变了他们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永琪大婚不久,乾隆便下旨命他入兵部历练,随军机大臣傅恒学习军务。
消息传到福家时,尔泰手中的《中庸》「啪」地掉在了地上。「什么?五阿哥不去书房上课了?」他攥著书卷的指节微微发白,声音都有些发颤。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回二少爷的话,皇上已经下旨,五阿哥下月初就去兵部当差了。」
尔泰独自站在庭院里,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从五岁起,他就是永琪的伴读,每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清晨一同背书,午后一起习武,傍晚并肩看夕阳...这些习以为常的日常,竟在一朝之间成了过往。
「尔泰少爷,」侍卫统领突然前来宣旨,「皇上调您去侍卫处当御前侍卫,即日上任。」尔泰跪地接旨,心中五味杂陈。御前侍卫固然是个体面的差事,可从此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与永琪朝夕相处。那些在书房里偷偷传纸条的日子,在练武场比试切磋的时光,在宫墙上并肩看星星的夜晚...都将成为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次日清晨,尔泰穿戴整齐来到侍卫处前报到。远远地,他看见永琪穿着簇新的官服,正与傅恒大人交谈。那个曾经会和他一起爬树、偷酒的少年,如今眉宇间已有了几分朝臣的沉稳。尔泰站在宫柱旁,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几步之遥,更是再也跨不过去的身份鸿沟。
当永琪经过时,尔泰按规矩行礼。永琪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刻,尔泰分明看见永琪眼中闪过一抹熟悉的温暖,却又转瞬即逝。犹如他们那段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岁月它不会为谁停留,尔泰只能努力适应当御前侍卫的生活,幸好永琪还是不会让他失望。这日,他正在乾清宫外当值,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头就见永琪穿着朝服大步走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尔泰!」永琪眼睛一亮,冲他招手,「陪我去校场过两招!」尔泰怔了怔,下意识按规矩行礼:「五阿哥,臣当值中......」永琪眉头一皱,直接拽过他的胳膊:「少来这套!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那语气,恍如从前在书房里催他逃课时的模样。
校场上,永琪熟练地张弓搭箭,正中靶心。尔泰却心不在焉,连射三箭都脱了靶。「你到底怎么了?」永琪放下弓,认真打量他。尔泰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弓弦:「永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射箭吗?那年你十岁,射中红心,皇上赏了我们一人一盒酥糖。」永琪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记得,你那份还被尔康抢了半盒。」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你气得三天没理他。」
「可现在......」尔泰攥紧弓弦,声音发涩,「你入了朝堂,我成了侍卫,连切磋箭术都要找机会......」永琪愣住,随即重重拍在他肩上:「傻子!」他压低声音,「我穿这身官服是给外人看的。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永琪!」说着神秘兮兮地凑近,「今晚酉时,老槐树下,我偷了傅恒大人两坛梨花白——」
尔泰眼眶一热,终于笑出声来:「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偷酒?」「还不是被你带的!」永琪挑眉,那神情与当年在御书房偷吃点心时一模一样。